马蹄踏碎晨霜,李文在玉门关外三十里处勒缰停马。袖中那撮烤干的茶树叶粉还在发烫,热度贴着皮肤,像一根细线牵着远处的动静。他没下马,只将手掌按在地面,指尖渗出一滴血,顺着衣袖滑落。
根须从血滴处蔓延出去,钻入冻土。
片刻后,罗盘浮现在掌心,裂痕里的银线微微颤动,指向敦煌以西的沙洲古道。他盯着那道光,眼神没起波澜。茶树精灵的感应还在,说明有人用他的气运通道中转过东西——不是一次,是多次。路径被刻意打散,但残留的植物气息骗不了人。
他翻下马背,抽出木剑,在驿站门前的空地上划出一道弧线。
“传呼衍铁。”
亲兵领命而去。不到半盏茶工夫,呼衍铁披甲赶到,肩头积雪未化,靴底踩得地面咯吱作响。
“封锁沙洲古道三日。”李文收剑入鞘,“所有商队原地待查,理由是缉查走私香料。你带三十人,扮成马贼,埋伏在鹰嘴峡。只抓人,不留尸。目标——身上带贵霜铜牌的。”
呼衍铁眉头一跳:“贵霜?他们不是和我们有互市之约?”
“约是人定的。”李文拍了拍剑柄,“人也能毁。”
呼衍铁不再多问,领令转身就走。
李文没回驿站,沿着古道往西步行了两里,找到一处废弃的屯田坊。这里曾是汉军演阵之地,九块田地按方位分布,中间一块最高,四周八块环列,与《洛书》所载“戴九履一,左三右七”完全吻合。荒草长到膝盖,地基尚存,几处石墩还刻着模糊的卦象。
他蹲下身,用木剑挑开表层浮土,底下湿气涌出。地下水脉未断。
“可以用了。”
他咬破手指,血滴入土。薰衣草精灵悄然破土,枝叶舒展,释放出淡不可察的香气。这味香不醉人,却能扰神。再召茶树精灵,取一片嫩叶碾碎,撒在九宫各角。叶汁渗入泥土,与湿气交融,形成一层薄雾。
阵未成,风先止。
原本刮了一早的西北风,突然停了。空气凝滞,连草尖都不动。
李文站在中宫位置,闭眼感知。九块区域的气机开始缓慢流转,乾位阳气升,坤位阴气沉,坎位水气聚,离位热意浮。他调整了几处节点,将木剑插在中宫正心,雷息顺着剑身导入地脉,激活最后一环。
风向突变。
一股旋风从谷底卷起,贴着地面盘旋,绕着九宫路线打转。雾气被卷入其中,形成一道灰白色的环流。
“带人进来。”
三个被俘的商人被押到阵外,都穿着西域长袍,脸上蒙尘。其中一人右袖内侧缝着一块铜牌,纹饰为贵霜王族独有的双蛇缠月。
李文没说话,只挥手示意。
三人被分别带入乾、坤、中三宫,锁住手脚,置于阵眼之上。
薰香随风扩散。
不到一炷香时间,乾位那人开始喘粗气,眼珠乱转,嘴里念叨:“火……火来了……烧到城门了!”他猛地挣动锁链,额头撞地,血流不止。
坤位那人则浑身发抖,双手抱头,低声嘶吼:“别杀孩子!我招!我都招!”可问话的人还没开口,他又闭了嘴,牙齿咯咯打颤。
中宫那人最平静,跪坐着,眼神空洞。可半个时辰后,他突然抬头,盯着空中某处,嘴唇微动:“三万……屯于黑石垒……春雪化尽……焚粮道……”
声音很轻,像梦话。
李文走近,站在三步外:“谁下的令?”
那人没反应,继续重复:“不可违……不可违……”
李文退回中宫,从怀中取出罗盘,对准中宫方位。盘面微震,开始记录口供。
话音未落,那人突然抽搐,嘴角溢出黑血,呼吸急促。
李文立刻召茶树精灵覆其口鼻。叶片张开,释放清气,压制体内毒素。那人的喘息渐渐平稳,但脸色依旧发青。
“贵霜王派谁带队?”
“婆罗门……大将婆罗门……带三万……黑石垒……”他断断续续说完,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像是被什么堵住。
李文不再追问,命人取来拓印纸,将九宫地面的刻痕一一拓下。又从那人衣内夹层搜出半张残纸,写着“甲子日运粮至垒”几个字,笔迹生硬,像是临时抄录。
铜牌、残纸、拓印、口供记录,全部收入木匣。他亲自贴上封条,写“九宫证言”四字,命亲兵快马送往李守诚处。
“这匣子不能丢,也不能开。”他对亲兵说,“交到他手上为止。”
亲兵领命离去。
李文站在阵中央,拔出木剑。旋风瞬间停歇,雾气散开,阳光照进谷地。三个俘虏都已昏迷,被抬出去关押。
他低头看罗盘,银线终于归正,不再指向任何方向。
风彻底停了。
他抬头望向西边,暮色压着沙丘,一层一层染成暗红。远处有只鹰在盘旋,飞得极慢,翅膀几乎不动。
他把罗盘收回袖中,木剑插回背囊。
脚边一株薰衣草枯了大半,叶片蜷缩发黑。这是耗尽灵力的征兆。他蹲下,指尖轻轻碰了碰草尖,一滴血落下去。草茎微微颤了下,没再生长。
茶树精灵的意识传回:通道被人动过,不是一次借用,是设了暗扣,像一根线埋在气运流里,随时能引信。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尘土。
夜风起了,吹得衣袍贴住后背。他没系扣,任风吹进去。远处玉门关的灯火亮了起来,一盏接一盏,像是从地底浮出的星子。
他迈步往回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沙地实处。
走到驿站门口,他停下,回头看了眼那片屯田坊。九宫的痕迹还在,沙地上划出的沟壑清晰可见,像一张未收的网。
他伸手摸了摸剑柄,确认木剑还在。
然后推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