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苗岭的清晨,薄雾未散,竹林深处露珠滚落,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如琴音般的声响。
苏倾月踏着湿漉漉的小径走来,脚步轻缓,仿佛怕惊扰这片沉睡的山野。
她手中提着一只旧木盒,盒身斑驳,却透着一股岁月沉淀下的温润气息。
她的目光落在院中那个纤瘦的身影上——小竹正蹲在地上,十指翻飞,无声地“唱”着一首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歌谣。
阳光穿过竹叶,在她肩头洒下斑驳光影,像是一场无人欣赏的独舞。
苏倾月没有贸然开口,只是静静站着,任风拂过耳畔的碎发。
片刻后,她缓步上前,蹲下身,与小竹平视。
她从木盒中取出一方丝帕,轻轻铺在膝前,然后将手掌缓缓贴上随身携带的古筝弦面。
指尖微动。
一串低频震动自琴弦传导而出,不是通过空气,而是顺着地面细微震颤,直抵小竹赤足所触的泥土。
那频率极低,近乎无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三长两短,再三长,像是母亲拍哄婴儿入眠时最温柔的节拍。
小竹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倏然抬头,瞳孔剧烈收缩,眼中瞬间泛起水光。
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手语戛然而止。
那是她母亲生前最后哼给她听的摇篮曲节奏。
是她在世界彻底安静之前,唯一记得的声音印记。
苏倾月看着她,眼神柔软却不容退缩。
她轻轻握住小竹的手背,掌心仍贴着琴弦,让那震动持续传递。
“你看不见声音,”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你能感觉到它的心跳。这比谁都真实。”
小竹的嘴唇微微张开,泪水终于滑落。
她想摇头,可身体却违背了意志,手指不受控制地随着那震动轻轻应和——一个早已遗忘的舞步,悄然在脚尖复苏。
苏倾月笑了,眼底映着晨光,也映着决意。
当晚,夜色如墨,寨子边缘的小屋被一盏油灯点亮。
门扉轻响,阿婻披着深蓝染布走了进来,发间别着一朵干枯的铃兰花。
她手中抱着一坛陶瓮,封泥上刻着古老的苗文符咒,酒香未溢,却已有森寒之气渗出。
“三十年‘泣酒’。”她将酒坛放在桌上,声音沙哑,“封存于初雪之夜,以十二种哀思草药酿制,只为今日。”
苏倾月眉头微蹙:“你不必……”
“我必须。”阿婻打断她,目光灼灼如火,“小铃儿是你救的孩子,而我——是二十年前被同样方式救过的人。”
她掀开衣领,露出颈侧一道蜿蜒疤痕,像是被什么撕裂过喉咙又强行愈合。
“那时我也失语,被当成废物赶出歌堂。是你师父用一支玉箫震开了我的心渊,让我重获生音。可真正的救赎,是有人愿意等我开口。”
她盯着苏倾月,一字一句:“现在,轮到我还债了。”
“饮此酒,施泣喉唱法,可在短时间内打通听障者内在听觉通路,让他们‘听见’本不该听见的东西。”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代价是十年阳寿。”
苏倾月霍然起身:“不行!我不会让你……”
“别让善良变成软弱。”阿婻一把按住她的手腕,力道坚定,“你需要一个能撕裂假象的声音。而我,早已活得够久。”
话音落下,她转身离去,只留下那坛泣酒静置案上,封泥之下,似有呜咽之声隐隐回荡。
次日彩排,主舞台已布置完毕。
十二铜铃悬于高空,随风轻晃,嗡鸣不绝。
其他选手轮番登台,演奏《归月吟》——旋律完美无瑕,音准分毫不差,却冰冷得如同机械合成。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被精心计算过的数据流,精准、高效、毫无情感。
莫清商端坐评委席,白衣胜雪,神色淡漠,银丝缠袖,晶片微闪。
就在此时,躲在后台的小铃儿无意间听到那段旋律,双眼骤然失焦!
“呃……”她喉咙一紧,整个人猛然抽搐倒地,嘴角溢出鲜血,双手死死抱住耳朵,仿佛有千万根针在脑中穿刺。
“小铃儿!”苏倾月冲过去将她抱起。
几乎同时,全场电源骤然切断。灯光熄灭,音乐戛然而止。
一道冷峻身影从暗处走出——傅司寒站在舞台中央,眸光如刀,直刺高台上的莫清商。
“若她出事,”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我不介意让你也尝尝失聪之外的痛苦。”
莫清商轻笑一声,指尖抚过琴弦,余音袅袅:“自然之声本就是噪音,你们守护的,不过是混乱的哀鸣。”
风起云涌,大战将至。
而在无人察觉的深夜,苏倾月独自立于祭台之上,怀抱着古筝,身边是小竹紧握的双手,怀里是尚未清醒的小铃儿。
她仰望星空,指尖轻轻拨动一根弦。
叮——
那一生,不是为了取悦谁。
是为了撕开谎言的幕布,为那些从未被听见的灵魂,奏响第一道黎明前的号角。
第202章 哭嫁调入魂,心渊裂夜空
夜风掠过苗岭祭台,卷起残香与落叶,在古老的石碑间低语回旋。
苏倾月盘膝而坐,古筝横于膝前,琴身映着冷月清辉,仿佛一池将沸未沸的寒水。
小竹跪坐在她左侧,赤足贴地,双手紧攥裙角,指节泛白。
小铃儿伏在她怀中,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阿婻立于祭坛中央,深蓝布衣猎猎翻飞,手中陶瓮已启封——一股幽寒之气瞬间弥漫四野,连虫鸣都为之噤声。
“真的要这么做?”苏倾月抬头,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寂静。
阿婻点头,眼中无惧,唯有决然:“我这一生,唱过欢歌,也哭过亡魂。但从未有一曲,是为‘听见’而唱。”
她仰头,将整坛泣酒一饮而尽。
刹那间,天地变色。
她的喉间发出一声非人般的嘶鸣,像是千年冰层崩裂,又似孤雁断翎坠崖。
那声音不从耳入,而是直刺灵魂深处!
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自她口中震荡而出,撕开空气,割裂夜幕!
小铃儿猛然睁开双眼!
瞳孔剧烈收缩,泪水汹涌奔流——她不是在看,而是在“听”!
第一次,她清晰地听见了风穿过竹叶的细响,听见了远处溪流潺潺,更听见了……苏倾月每一次唤她“小铃儿”时的温柔尾音!
“姐……姐姐!”她哽咽出声,声音破碎却无比真实,“我听见了……我真的听见了!”
与此同时,小竹浑身剧震,十指猛地插入泥土,指尖颤抖着随那声波起伏——她感知到了!
那些曾被剥夺的旋律,此刻化作大地的脉搏、星辰的节奏,顺着脚底涌入心海!
她“听”到了母亲的摇篮曲,听到了童年雨夜屋檐滴落的叮咚,听到了自己早已遗忘的舞步与笑声!
泪水如决堤般滚落,她仰头向天,无声痛哭,却在心中奏响了一生最响亮的乐章。
苏倾月闭上眼,指尖轻按心口。
【心渊系统】悄然启动。
一道无形的数据流自她体内蔓延而出,精准捕捉住小竹与小铃儿此刻爆发的情感峰值——那是纯粹到极致的喜悦、失而复得的狂喜、压抑十八年的委屈与呐喊……没有修饰,没有伪装,只有灵魂最原始的共振。
这频率,竟与《归月吟》原本冰冷机械的旋律形成绝对反差!
她猛地睁眼,眸光如电。
“原来如此……他们用完美音准掩盖混乱,而我们要用‘不完美’,击碎他们的秩序!”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曲谱,指尖凝力,在纸上疾速修改——将原曲降为降E调,削弱其金属质感;加入哭嫁歌特有的断续节奏,模拟心跳骤停又重启的窒息感;更以泣喉唱法为引,在副歌处嵌入三段撕裂式高音,如同灵魂被强行拽出深渊的哀嚎!
这不是音乐,是情绪的武器。
这是献给所有被沉默的人的战歌。
深夜将尽,一道黑影无声降临。
傅司寒踏月而来,玄色大衣翻飞如翼。
他手中提着一个银灰色保温箱,轻轻放在她身旁。
“特制冷敷贴,每两小时换一次。”他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她眼下青痕上,罕见地闪过一丝压抑的痛意,“神经稳定剂,每日一支,否则……你的心渊会吞噬你的记忆。”
苏倾月抬眸看他,月光落入她眼底,映出一片倔强的柔光。
“如果我不去,”她轻声道,“她们就永远听不见风的声音。而我……宁愿忘了全世界,也不能忘了她们需要什么。”
他沉默良久,终是伸手,极轻地拂去她发间的露水。
那一瞬,两人之间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余下彼此呼吸的节奏。
远处鼓楼钟声悠悠敲响——
当——
两声,不多不少。
距离决赛开始,仅剩48小时。
山外,城市高楼林立,一道冷光屏幕缓缓亮起。
莫清商端坐镜前,指尖滑动数据流,嘴角微扬。
“九重回音阵,调试完毕。”
他抬起手,十指银丝轻颤,连接九台隐藏于山谷各处的共鸣器。
低频声波,已悄然扩散,无声无息,潜入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耳膜之下——
等待着,将“情感”定义为“噪音”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