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温江的雾气还没散干净，勐腊边境那间废弃马帮货栈里已经能闻到一股子铁锈和霉味混着的呛人气息。
韩德胜带着半个警卫排，枪栓悄悄开着，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扫着货栈每个漏风的角落。
院子当间儿摆着张破八仙桌，林凡坐在条凳上，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声音在空荡荡的屋里显得格外响。
北边的人来得悄无声息。
打头的是个生面孔，瘦高个，穿着半旧的中山装，戴副黑框眼镜，自称姓李，是“总公司特派专员”。
后头跟着方顾问和俩年轻人，眼神都跟尺子似的，量着屋里每个人。
“林队长，久仰。”
李专员握手没什么温度，坐下就开门见山，“总公司对黑石峒峒近期战果高度赞赏，尤其弄帕一击，打出了威风。”
林凡没接茬，等着下文。
“然，”
李专员话锋一转，推了推眼镜，“目下局势瞬息万变，英美勾结日深，缅军虽暂挫，然其背后势力绝不会坐视。
贵部孤悬敌后，若无强力外援与根本性提升，恐难持久。”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凡：
“总公司经慎重研究，决定加大对贵部扶持力度。
可全面升级贵部装备至标准制式，包括但不限于一个营的56冲、40火、一个连的82迫及其配套弹药。并可派遣涵盖作战、情报、政工、后勤之完整顾问团，协助贵部进行现代化整编，建立巩固根据地。”
条件诱人得吓人，代价也明摆着——交出兵权，彻底归附。
林凡端起粗瓷碗喝了口水，眼皮没抬：“李专员，黑石峒峒几百号弟兄，是从缅军枪口下、英国人炸弹坑里爬出来的。
我们认朋友，但也惜命。整编可以谈，但三条底线不能破：指挥权独立、建制完整、防区自治。顾问可以来，但只限技术指导，作战决策，必须由我下。”
李专员脸上没什么波澜，似乎早有预料：“林队长，现代战争非匹夫之勇。
统一指挥、统一建制乃战斗力倍增之关键。总公司可提供远超你部目前所需之资源，然资源投入，亦需相应之保障。若指挥体系不一，如何确保战略意图贯彻？若建制混杂，如何实现高效协同？”
话说得客气，意思很硬：不给指挥权，免谈。
“保障？”林凡放下碗，声音冷了点，“
黑石峒峒能在这地方站稳，靠的不是谁的保障，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
北边的同志是好意，可这山沟沟里的仗怎么打，英国人、缅军的套路怎么破，我们比坐在办公室里的人清楚！”
气氛瞬间绷紧。
方顾问轻咳一声，打圆场道：“林队长所言亦有理。然李专员之意，乃为贵部长远计。
不若先就具体合作模式详谈？例如，顾问团职能可细化，作战指挥权或可阶段性过渡？”
这是要温水煮青蛙。林凡心里门清。他话头一转：
“装备弹药，我们急需。但最近后勤线老出事，前天夜里，送往河口的一批药品在半道被劫了，护送小队五人失踪。
李专员消息灵通，可知是哪路神仙下的手？”
他目光直视李专员，这是试探，也是摊牌——你们北边的情报网，到底管不管用？还是说，有些事你们本就知情？
李专员神色不变，淡淡道：“此事我方亦有耳闻。初步判断，系活跃于泰缅边境之国民党残部‘光华支队’所为，其与英情报机构过往甚密。
林队长后勤压力，总公司理解。
首批紧急援助，包括药品、电台及部分轻武器，三日内可抵黑水河口。
然……”他加重语气，“安全运输此批物资，需畅通通道及可靠接应。若贵部内部…仍有不清不楚之人之事，恐再生枝节。”
矛头指向了内部！林凡心头一凛。
医疗所遇袭、信号异常、还有韩德胜报告说最近营地周围老有不明电波…内鬼没揪出来，北边不放心，援助也卡脖子。
“内部的事，我自会清理门户。”
林凡斩钉截铁，“但通道安全，需要北边同志提供更准确的情报支持。
尤其是‘光华支队’的动向，还有…英国特种部队可能的渗透路线。”
“此乃应有之义。”
李专员点头，“我方情报网将全力配合。然，情报交换，贵部亦需展现相应诚意。例如…允许我方技术人员，接入贵部核心通讯网络，以便实时协同。”
图穷匕见！要通讯权！
林凡手指猛地收紧。这口子一开，黑石峒峒在他面前就再无秘密。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雷浑身是土冲进来，压低声音：
“支队长！河口那边出事了！接应点遭到炮击！像是从缅军控制区打过来的迫击炮！我们的人伤了好几个！”
所有人脸色骤变！谈判关头，后方遇袭！
林凡猛地看向李专员。
李专员眉头微皱，眼神锐利地扫过方顾问。方顾问立刻起身：“我出去看看情况。”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王雷粗重的喘息声。几分钟后，方顾问回来，脸色凝重：
“炮击已停止。初步判断是缅军小股部队骚扰，使用了英制81毫米迫击炮。
伤亡不大，但接应点暴露，原定运输路线需立即变更。”
李专员看向林凡，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林队长，看来敌对我动向，甚为关切。内部整顿与通道安全，已刻不容缓。总公司之提议，还望早决断。”
林凡站起身，目光扫过北边几人，最终定格在李专员脸上：
“内部问题，我即刻处理。新接应地点，由韩德胜与方顾问共同商定，务必确保安全。
至于合作具体条款，”
他顿了顿，“容我回山与弟兄们商议后，明日此时，给予最终答复。”
他没把话说死，留下了二十四小时的缓冲期。
李专员深深看了林凡一眼，也站起身：“可以。望林队长以大局为重。
明日此时，静候佳音。”
北边的人很快离开，货栈里只剩下林凡和自己人。韩德胜急道：
“支队长！北边这是逼宫啊！答应他们，咱们可就成傀儡了！”
林凡没说话，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王雷带来的消息太巧了，巧得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提醒”。
北边用一次真实的袭击，告诉他：没有我的情报和支持，你连补给线都保不住。
“回山。”林凡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把咱们抓到的那个‘舌头’（内鬼嫌疑人），给我连夜审！撬开他的嘴！”
马蹄声嘚嘚响起，踏破边境清晨的寂静。林凡知道，这二十四小时，将决定黑石峒峒是成为别人棋盘上过河的卒子，还是…一把能自己决定砍向谁的刀。
他攥紧缰绳，手背青筋暴起。
谈判桌上是唇枪舌剑，谈判桌下，是更凶险的搏杀。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