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的时间仿佛瞬间凝固。粗鲁的吆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冰水,浇灭了方才还在进行的、关于五块大洋的艰难谈判。林皓全身肌肉绷紧,后背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窝棚壁,右手已悄然握住了别在腰后的手枪枪柄,食指搭在冰冷的护圈上。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住那扇仅用破麻布遮掩的窝棚入口。
小泥鳅吓得缩在泥鳅孙身后的草堆里,双手死死捂住嘴巴,连大气都不敢喘。而泥鳅孙,这个干瘦如柴的老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他身份不符的厉色,他停下了搅动药罐的动作,枯瘦的手悄悄摸向了瓦罐旁一把用来切割草药的、锈迹斑斑但刃口磨得发亮的柴刀。
外面的搜查显然不是走过场。喝骂声、踢翻杂物的哐当声、以及女人孩子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越来越近。
“……妈的,那姓薛的滑得像泥鳅,肯定就躲在这片耗子洞里!”
“仔细点!任何一个角落都别放过!抓到人,黄爷有重赏!”
姓薛的?薛疤痢?
林皓心中豁然开朗!这些人是冲着薛疤痢来的!不是76号,也不是特高课,听起来像是坎门本地某个叫“黄爷”的势力。是因为黑市生意冲突?还是薛疤痢得罪了人?
无论如何,他们此刻正身处搜索圈的中心!如果被这些人闯进来,看到他和阿坤这两个陌生面孔,尤其是阿坤那明显的枪伤,后果不堪设想!坎门虽然三不管,但绝不意味着安全,反而意味着任何一种意外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脚步声已经到了窝棚外!
“这里面!搜搜看!”一个粗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破麻布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穿着黑色短褂、满脸横肉的汉子探头进来,昏暗的光线和他刚从外面进来的眼睛让他一时无法适应,只能模糊看到窝棚里似乎有人。
“谁在里面?滚出来!”他厉声喝道,同时伸手就要往里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沉默的泥鳅孙突然动了!他并非冲向门口,而是猛地将手中那滚烫的瓦罐朝着门口那汉子的方向泼了过去!
“哗啦!”
滚烫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深褐色药汁劈头盖脸地浇了那汉子一身!
“啊!我的眼睛!操你妈的!”那汉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捂着脸踉跄后退,烫伤和不知名草药的刺激让他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让外面的人都愣了一下。
泥鳅孙趁此机会,用沙哑的嗓子发出一种尖锐古怪的、不似人声的嘶叫,同时挥舞着那把锈柴刀,状若疯魔地朝着门口虚砍!
“滚!都给我滚!谁敢进来,老子跟他同归于尽!这里的草药,沾上一点,烂皮烂肉,神仙难救!”他疯狂地叫嚣着,配合着他那骷髅般的形象和窝棚里诡异的气味,竟真的产生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外面的搜查者显然被这不要命的架势和那汉子凄厉的惨叫镇住了片刻。他们是为抓薛疤痢而来,没必要跟一个明显不好惹的疯老头死磕,尤其还可能沾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妈的!晦气!是个疯老头!”
“别管他了!去别处搜!”
“快,扶他起来,去找水冲一下!”
嘈杂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迅速远去,朝着窝棚区的另一端去了。
窝棚内,重新陷入了死寂。只有泥鳅孙粗重的喘息声,和小泥鳅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林皓缓缓松开了握着枪柄的手,掌心全是冷汗。他看着依旧保持着挥舞柴刀姿势、胸口剧烈起伏的泥鳅孙,心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后怕。这个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在关键时刻爆发出的狠厉和决绝,远超他的想象。坎门的底层,果然藏龙卧虎,或者说,藏污纳垢,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保命手段。
泥鳅孙慢慢放下柴刀,浑浊的眼睛扫过林皓,又看了看地上洒落的药汁和那个空瓦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药,没了。”他沙哑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林皓明白,经过这番惊吓和损失,再想从泥鳅孙这里拿到药,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而且,薛疤痢被本地势力追捕,意味着通过他获取药品的路径也变得更加危险。
线索似乎又断了。
他沉默地朝泥鳅孙点了点头,算是感谢他刚才无意中的“解围”,然后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小泥鳅,转身钻出了窝棚。
外面的窝棚区一片狼藉,被搜查队翻得乱七八糟,空气中还残留着紧张的气息。林皓不敢久留,低着头,沿着来时的复杂路径,快速返回“招娣客栈”。
回到房间,阿坤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林皓将刚才的惊险经历低声讲述了一遍。
阿坤听完,独眼眯起,闪烁着冷光:“……薛疤痢被盯上了……黄爷?妈的,这坎门的水果然浑……看来,想通过正常路子弄到药,难了。”
“泥鳅孙那边也指望不上了。”林皓补充道,心情沉重。
两人陷入沉默。前路似乎被堵死了。阿坤腿上的伤如同一个恶毒的倒计时,在不断侵蚀着他的生命和他们的希望。
就在这时,楼下酒馆的喧嚣声中,隐隐传来一阵特别的、带着某种韵律的梆子声,伴随着一个拉长了调子的吆喝:
“收旧货嘞,破铜烂铁、洋落电器、有啥换啥嘞。”
收旧货的?电器?
林皓心中猛地一动!他想到了背包里那台笨重、耗尽了电量、此刻如同废铁般的“影”电台!那东西在这个时代,虽然是尖端设备,但在坎门这种地方,或许在某些人眼里,就是一堆可以拆解出零件、或许还能修复的“旧货”?
用这台暂时无法使用的电台,去换取急需的药品和生存资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无法遏制。虽然风险依然存在,暴露电台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但比起坐以待毙,这或许是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他看向阿坤,阿坤似乎也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独眼里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化为一股破釜沉舟的狠戾。
“……操!死马当活马医!……干了!”阿坤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林皓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不至于引起太大波澜的“出货”渠道。
那个收旧货的梆子声,或许就是一个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