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的手指停在半空，离那道睁开的眼睛只差一寸。那不是数据的反光，也不是程序的投影，是活生生的注视。她没退，也没再进，只是感觉到鱼玉在掌心发烫，像一块刚从火里捞出来的铁。
周予安的斗篷贴在她手腕上，还在微微震颤。他没说话，但那层薄布下的星图亮了一下，像是在确认她还在。
初代引魂人的眼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片沉得发暗的疲惫。他的身体被黑色锁链缠满，每一道都嵌进皮肉，随着呼吸抽搐。光矛还插在他胸口，没有拔出，也没有推进。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把掌心压向最近的一根锁链。
触碰的瞬间，记忆翻涌上来——她十岁那年，在老宅阁楼找到一本边角发霉的笔记。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引魂人守则”，字迹已经模糊，可她记得自己当时念出了声。那天下午，她第一次听见了书页里的哭声。
这段记忆顺着鱼玉流了出去，渗进锁链。黑光抖了一下，像是被烫到。
初代引魂人的睫毛颤了颤，眼底浮起一丝金光。锁链松了一寸，露出底下一道陈旧的伤疤，形状像半枚指纹。
“我也是。”林小满低声说，“和你一样的人。”
那人没回应，但呼吸变了，从机械的、被程序控制的节奏，转成了人类才会有的起伏。他缓缓抬起眼，这次看得更清楚了些，像是终于认出了什么。
林小满没动，手还贴在锁链上。她知道现在不能拔矛，也不能切断链子。这个人不是敌人，是被困住的源头。摧毁他会让所有书店的数据根基崩塌，可放任他又会重演黑龙的诞生。
她只能试另一条路。
“不是结束。”她盯着那双眼睛，“是回家。”
话音落下的刹那，周予安动了。他松开缠在她手腕上的斗篷残片，双手抬到胸前，指尖划过布料边缘，像是在触摸某种早已遗忘的仪式纹路。
十二个星座的光点从破布上浮起，一个接一个，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他开始念名字。
“陈默。”——那个写生日祝福的现代作家。
“苏文昭。”——1943年在战火中写完最后一章的老者。
“林晚秋。”——三天前在儿童区念完童话的母亲。
每念一个，对应星座就亮一次。可光太弱，星图拼不起来。
林小满察觉到不对，转头看他。周予安的脸色正在变淡，魂体像被风吹薄的雾，斗篷上的星图只剩轮廓。
“你做什么？”她问。
“我记得这个阵。”他没看她，声音很轻，“以前……有人教过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把整块残布按在地上。
轰——
地面裂开一圈符文，古老得看不出年代，线条像是用血画的，泛着暗红的光。十二星座猛然暴涨，自动排列成环形星图，悬在半空。一股低沉的嗡鸣从地底传来，像是沉睡多年的钟被敲响。
林小满立刻明白过来。这不是周予安学来的，是他魂魄深处埋着的记忆。也许在很久以前，他也曾站在这里，参与过同样的仪式。
星图旋转起来，投下十二道光柱，分别指向不同方向——那是十二个平行书店的坐标。
可法阵还没激活。符文阵亮着，星图转着，但没有回应。
林小满迅速抽出光书，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原本是空白的，现在却浮现出一行字：
【致初代】
她认得这些字迹。是陈默的笔锋，是苏文昭的顿笔，是林晚秋的连笔习惯。不止一人写过，是所有人一起，一笔一划补完了这一页。
她把光书放在符文阵中央。
第一个字亮起：“您”。
就在这一刻，现世书店的第一本书飞了起来，不是被风吹的，是自己翻开封面，悬浮在半空。接着是第二本、第三本，书架上的书一本接一本地升起，书页无风自动。
同一秒，1943年时空的钢笔浮空，蘸了不存在的墨，在空中写下第二个字：“曾”。
另一个世界的书店里，儿童区的绘本自动翻页，发出沙沙声，像是无数人在同时翻书。
百万本书页的翻动声汇聚成潮，从十二个时空涌来，灌进这个房间。星图转得更快，符文阵亮得刺眼，光柱一根接一根点亮。
初代引魂人闭上了眼。
锁链开始崩解，不是断裂，是化成灰烬，一节节脱落。他的身体依旧被光矛贯穿，但不再痛苦，反而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林小满走上法阵，站在他面前。
“你创造了我们。”她说，“也教会我们选择。”
那人睁开眼，声音很轻，几乎被书页声盖住：“我不该……留下这些。”
“你留下了希望。”林小满摇头，“不是系统，不是规则。是让我们能自己决定，要不要救一个人，要不要写下一个故事。”
周予安站在星图边缘，斗篷已经快散成光丝。他抬起手，轻轻一扯。
整块布碎了。
不是炸开，不是燃烧，是化作一场星雨，缓缓洒落。每一粒光点都带着一个星座的形状，落在符文阵上，落在书页间，落在初代引魂人的肩头。
所有书店的灯在同一刻亮起。
那人终于笑了。很淡，几乎看不出弧度，但林小满看到了。
他缓缓闭眼。
身体从脚尖开始化光，一寸寸向上消散。没有爆炸，没有嘶吼，只有安静的剥离。光点随着书页翻动声升向虚空，像一场倒流的雪，融进星图深处。
最后一粒光消失的瞬间，光书自动合上。
林小满站在原地，手还举着，像是想抓住什么。
周予安靠在墙边，魂体比刚才更透明了，几乎能看见背后的书架。他没看她，而是望着天花板，轻声说：“他走了。”
林小满没应。她低头看鱼玉，发现它不再发烫，表面裂了一道细纹，但纹路里有光在流动，像是愈合的痕迹。
她走到光书前，想把它捡起来。
指尖刚碰到书脊，书页忽然自己翻动起来。不是往回翻，也不是往前，是反复在最后一页和第一页之间切换。
她皱眉，凑近看。
最后一页的【致初代】还在，可第一页原本空白的地方，多了几个字：
“下一个，轮到谁？”
周予安慢慢转过头，看向她。
林小满的手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