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毒得厉害,晒得院墙上的青苔都打了蔫。
宋江屋里却透着股凉意,窗纸半掩着,挡住了外头的热气。他坐在桌边,手里翻着本泛黄的账本,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眼神却没怎么落在上面——心里还惦记着李四去东溪村的事。
桌角的凉茶换了两回,还是温的,他刚端起来要喝,院门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押司!押司!我回来了!”
李四的声音带着股跑岔气的慌劲,还没进门,人先撞开了半扇门,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把粗布短打都浸湿了大半。
宋江放下账本,抬眼看向他,指了指桌边的凳子:“急啥,先坐下喝口水,喘匀了再说。”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凉茶,往空碗里倒了半碗,推到李四跟前。
李四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端起碗就往嘴里灌,凉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他也顾不上擦,喝完才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脸:“押司,可算把信传到了!”
宋江没催,只是拿起帕子递过去:“慢慢说,阮家兄弟那边,刘唐咋说?”
李四接过帕子擦着汗,语气也稳了些:“刘唐一听见我说‘石碣村水好’,立马就懂了!说当天下午就让阮家兄弟带着部分生辰纲去石碣村了,还说那箱子沉得很,阮家兄弟找了几个心腹,走的水路,隐蔽得很。”
他顿了顿,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八卦的兴奋:“押司,您是没见晁盖那模样!我把信递过去,他一看完,脸唰地就白了,手都有点抖,一个劲问‘宋押司啥时候能来东溪村’,还说要给您备厚礼,啥绸缎、银子,都给您准备好了!”
宋江听到“厚礼”两个字,嘴角勾了勾,却没多少笑意,只是拿起桌边的茶盏,用盖子轻轻刮着浮沫:“他是怕了。”
这话一出,李四愣了愣:“怕?怕官府查到他?”
“不然呢?”宋江放下茶盏,眼神里带着点冷笑,“他以为劫了生辰纲就万事大吉,却不知官府查案的手段。若不是咱们提前报信,让阮家兄弟躲了,这会儿说不定衙役都摸到东溪村了。”
他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敲:“备厚礼?我要的不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是要让他知道,没我宋江,他这生辰纲就算劫得再风光,也守不住。”
李四这才反应过来,拍了下大腿:“可不是嘛!要是没您,晁盖他们这会儿指不定慌成啥样呢!”
兴奋过后,他又有点犹豫,搓了搓手:“那押司,您去不去东溪村啊?东溪村离郓城不近,来回得两天路程,路上说不定还有官府的人盘查。”
宋江没立刻回答,指尖在账本上顿了顿,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去东溪村,既能摸清晁盖这群人的底细,看看他们手里到底还有多少生辰纲,还能趁机再捞点好处,顺便敲打敲打晁盖,让他知道谁才是能保他的人。
这么一想,他抬眼看向李四,语气笃定:“去!明天一早就去。”
李四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又被宋江打断:“你跟我一起去,路上帮我赶车。”
他指了指墙角的黑布包——那里面是之前截来的生辰纲银锭,又补充道:“把那包银子带上,要是遇到官府盘查,就说是我替县衙收的赋税,省得麻烦。”
李四赶紧点头:“哎!我记住了!那我现在就去把车修修,再准备点干粮,明天一早就能走!”
说着就要起身,又被宋江叫住:“别急,还有件事。”
他起身走到里屋,翻出件半旧的青布长衫,递给李四:“明天换这件衣裳,别穿你那身短打,看着太惹眼。路上少说话,问啥答啥,别露破绽。”
李四接过长衫,摸了摸布料,比自己的短打好多了,赶紧应道:“您放心!我肯定听您的,不瞎说话!”
安排完李四,宋江又想起告假的事——他是押司,无缘无故走两天,县衙那边得有个说法。
当天傍晚,他换了身整齐的衣裳,往朱仝家去。
朱仝家就在县衙附近的巷子里,院门虚掩着,里头传来媳妇哄孩子的声音。宋江敲了敲门,朱仝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谁啊?”
“是我,公明兄。”
朱仝打开门,见是他,赶紧让进来:“咋这时候过来?是张文远的事有动静了?”
宋江摇摇头,跟着他进了屋,坐下后才说:“不是张文远的事,是我家里有点事,想跟你告两天假,去东溪村走一趟。”
朱仝愣了愣:“东溪村?去那儿干啥?”
“我一个远房亲戚在那儿,说是病了,想让我过去看看。”宋江编了个借口,语气很自然,“来回也就两天,县衙那边要是有啥事,就劳烦你多盯着点。”
朱仝也没多问——宋江平时帮了他不少忙,这点小事不算啥,只是叮嘱道:“行,你放心去!县衙这边有我呢,要是时大人问起,我就说你家里有急事。路上注意安全,东溪村那边最近不太平,别惹麻烦。”
“哎,我知道。”宋江笑着应下,又跟朱仝聊了几句县衙的闲话,没多待,就起身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天已经擦黑了。
李四已经把小推车修好了,停在院角,还找了块破布盖着。他见宋江回来,赶紧迎上来:“押司,车修好了,干粮也准备了,就等明天一早走了。”
宋江点点头,走到墙角,掀开破布看了看小推车——车轮上了油,转起来没了之前的咯吱声,还算稳妥。
他又想起那包银子,转身往柴房走:“把那包银子搬上车,小心点,别让人看见。”
李四应了声,跟着他进了柴房,两人合力把黑布包搬到车上,用干草盖好,又检查了一遍,确认看不出破绽,才把车推回院角。
夜色渐深,院子里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宋江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月亮,心里还在琢磨——明天去东溪村,晁盖肯定会跟他提生辰纲的事,说不定还会求他帮忙盯着官府的动静。
他得好好跟晁盖“聊一聊”,不仅要让晁盖知道他的重要性,还得从晁盖手里再拿点实在的好处——毕竟,帮人办事,没有白帮的道理。
至于晁盖准备的那些“厚礼”,他倒没怎么放在心上,他要的,可比这点绸缎银子多得多。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巷子里还飘着层薄霜。
宋江和李四就推着小推车出了门,车上盖着干草,黑布包藏在底下,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拉着些杂物。
李四赶车,宋江坐在车边,身上裹着件厚外套,挡住了清晨的寒气。
车轮碾过结霜的路面,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慢慢往城外走。
李四一边赶车,一边小声问:“押司,咱们到了东溪村,晁盖要是问起您咋知道他们要劫生辰纲,咱们咋说啊?”
宋江看着前方的路,语气很平静:“不用说实话,就说我在县衙听捕快聊起的,担心他们出事,才让你去报信。”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记住,别多嘴,看我眼色行事。”
李四赶紧点头:“哎,我记住了!”
小推车慢慢驶出城外,路两旁的田地还没耕种,光秃秃的,远处的东溪村在薄雾中隐约可见。
宋江靠在车边,眼神沉了沉——东溪村这一趟,可不能白去。
他倒要看看,晁盖这群人,到底能给他带来多少“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