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们回不去从前了。”明丞瑞凤眼中闪现一抹暗光,语气含糊,不知是感慨岁月不饶人,还是痛惜沈桉的“堕落”。
“……”
明丞与沈桉对面而坐,相顾无言。
在明丞的印象中,沈桉是个安静懂事的孩子,至少比顽劣的沈楠让人省心得多。
在中学时代,沈桉意气风发,冷静睿智,对世界局势有很高的敏锐度,经常发表一些超越同龄人的见解。明丞对沈桉是赞赏有加的,甚至想把他发展成下线……
可还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成行。
如今看来,明丞不得不感慨当年大姐夫革新的眼光毒辣,对他的判语:
“沈桉这孩子心思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此时,明丞看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来说:
“嗐,我中午还要去赴一个亲戚办的酒席,就先告辞了。”
“那我送您过去吧。”沈桉跟着站起来说。
明丞顿了顿就说:“南山也在。”
听到弟弟沈楠的名字,沈桉眉头扭曲了一下,转而说:“那我给你叫一辆车。”
“多谢。”明丞显得有些客气地说。
此情此景,令他无端地想起小时候读的鲁迅先生那篇《在酒楼上》的短文。
少年时代的好友再重逢,全被岁月消磨掉了锐气,少年的理想被现实冲击的七零八落。
但此时此刻的他们比文中的人物更让人鄙夷,让少年的自己见了都得啐上一声“狗汉奸”!
在明丞走后,小宫从门后转悠出来,说道:“明弼甫还是挺会拿捏你们哥俩的心思,知道你和沈楠不对付还那样说。”
“所以说,我对明二哥打心眼里还是觉得敬畏的,一看到他那双眼睛都觉得无地自容。”
沈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小宫看不出他哪儿显得无地自容了,端的是一副厚颜无耻的汉奸相。
“那是你做贼心虚。”小宫那双黑瞳流露出宛如顽皮少年般的恶意,“我现在有点儿期待如果弼甫知道【醉春烟】是你,他是什么反应?他这个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哪怕变了节、成了汉奸,骨子里还是那股子书生意气。”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吧?”沈桉冷冷地瞪了小宫一眼,嘱咐道,“你的任务就是看好他,别让他出岔子。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新身份在他跟前儿,方便你随叫随到。”
“到底你还是把他当明二哥,瞧瞧这叛徒和叛徒之间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小宫咂舌,“我就是个少爷身子伙计命,还得给他明二少爷当长随。”
沈桉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美钞,打量一眼小宫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语带讥诮地说:
“这是活动经费。宫大少爷,麻烦您去【舒夭成衣店】定几套西装,新身份不能穿的这么寒碜。”
小宫把那沓子钱揣进怀里,眉开眼笑:“得嘞,看在美金先生的面子上,我也得遵从沈长官的嘱托把明二少爷伺候好了。”
好好的俊美青年非得笑成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惹得沈桉一脸嫌弃地让他麻溜地边儿去。
*
临近中午,明丞到了结海楼,温徇财和一群亲戚朋友都陆续入席。
在甲字二号间门口,沈楠提前等着明丞。一见他刚上了楼梯,沈楠就拉住他的手腕说:“沈桉那儿怎么样? ”
“很顺利。”明丞淡然地答。
“那就成。”沈楠刚松了一口气,谁知道明丞就来了一句:
“就是太顺利了,让我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啥意思?”沈楠心中突然一紧。
“你们都说沈桉是个心思深的人,但心思那么深的人怎么没察觉到我的异状?”明丞皱眉深思地说。
沈桉与明丞十年未见,彼此的印象还停留在少年时期。
十年前的明丞是个踌躇满志的热血青年,虽然温和心善,可不会像如今他扮演的弼甫教授那样显得有些文弱,甚至还有些优柔寡断,听了几句花言巧语就心甘情愿地当了汉奸。
明丞刚才一口答应沈桉时,表现出如此大的反差让他心里有些打鼓,担心被竹机关的汉奸沈桉瞧出什么端倪来,但是看到沈桉一脸兴奋的模样才放下心来。
然而,当明丞在回来的路上,仔细复盘一下沈桉表现出的神态——太轻信明丞了。
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反常。
就像当初沈楠和明丞久别重逢,被他表现得过分的冷静自持而产生了怀疑,这才是正常反应。
毕竟,沈家兄弟没一个是傻子。
“保不齐是沈桉没想那么多?是您顾虑得太多了。”沈楠话里有些安慰的成分,心里也不禁犯起了嘀咕。
沈楠可以骂沈桉坏的流脓,但绝不会说他是个大蠢货,都是从一个娘胎里前后脚出来的,谁还不知道谁啊。
“但愿是我多疑。”看到沈楠面露疑虑,明丞随即转移了话题,“你和福子去的那家店怎么样?”
沈楠露出一脸晦气的表情:“那是一家中药店,卖的都是些平常的药材。莫燕婉去那儿只是为了买几副风寒药,我爸出事儿后她就再也没来过。我和福子白和那个老板瞎扯了一上午,啥话也没打听出来。”
“中药店?”明丞问。
“对啊。”沈楠想起什么趣事似的说,“有意思的是,这家店之前还想和我抢陈三愿的药品生意,我估摸着这家店保不齐在重庆有路子。”
“重庆?”明丞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地问,“你俩去的该不会是【万药堂】吧?”
“对,是叫这名儿。”沈楠见到明丞眼神浮现一丝反感,扶住他的胳膊说,“二哥儿,您没事儿吧?”
“呃,没事,有点低血糖了。”明丞刚才感到一阵生理性的眩晕恶心,扶着沈楠的肩膀站稳说,“你说的【万药堂】恰好是【醉春烟】给我在军统的联络据点,那可真有意思。”
无端的,沈楠听到明丞压低声线说的这句话,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让沈楠瞬间想起了李尔福给他转述的明丞与小宫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