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前,【阮音阁】的老板娘兼【东风】小组与华北情报局的联络员阮老师,一听到明丞这话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明丞,你这次的行动太冒险了!”她罕见地发了火,训斥道,“如果那两个孩子童言无忌把怀疑引向沈桉夫妇和沈楠怎么办?犬养鬼吉和东不二子可不是像松间真二一样好忽悠!”
“都说童言无忌,小孩子不会撒谎骗人,但他们会胡说八道呐,只会让人半信半疑。”明丞胸有成竹地说。
然后,明丞继续说:“让麟鸿对着犬养鬼吉说出我行踪可疑,只是个引子。接下来还得让代舒夭伪装成【醉春烟】在东岳庙的联络点发电报,把犬养鬼吉的注意力往我身上引,沈桉夫妻和沈楠才会平安渡过难关。”
“但你怎么办?”阮老师一向冷静自持,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明丞去作死,她恼火地说,“你要是出了意外,我们都接应不着你!”
明丞嘴角微微抽搐,挤出一个苦笑来,轻轻地说:“死一子,活全局。牺牲我一个,能换得沈楠平安无恙,【死间计划】顺利实行,能扭转抗日战局,让更多抗战的战士避免更大的牺牲,这很划算。”
阮老师惊得无法言语。
“十多年前,我眼睁睁看着三十多名师生被残害致死,我却无能为力。现在我能有办法救沈楠,解决这盘困局,是我的幸运。”明丞又露出了那种淡淡的、虚幻的笑容,对阮老师说,“再说,这是最坏的打算,我有脱身之策。”
“什么?”阮老师虽然知道明丞很可能是哄她安心,但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升起希望。
她希望明丞活着,就像明丞希望沈楠活着一般,活着看到胜利的曙光。
明丞有理有据地分析说:“温徇财,沧委员,又或是陈三愿,他们都是同一类人,两面通吃,周旋于各方势力之中,如今侵略者只差最后一击就到了末日,他们这些汉奸总要给自己找后路的。如果我被困,只要我表明是中统间谍,他们想跟重庆方面卖个人情,就会接住我这个橄榄枝的。”
眼见阮老师面露狐疑,明丞继续说:“再不济还有我在英格兰的老朋友约克校董,虽然这些年对我有些误会,但是他还是拿我当朋友的。万一我被捕,让李尔福去通知他,利用他的影响力对日本人施加压力,事情还有余地周旋。”
眼瞧着明丞有理有据地安排好计划,阮老师终于放下心来,最终点头同意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临出门前,沉默已久的牛先生忽然对明丞坦白说:“今儿个晌午,革铮跟着老金的运输队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苏苏和小苟。”
乍然听到二外甥革铮的名字,明丞心里那种不祥之兆愈发浓郁。
革铮如今是根据地的警卫员,轻易不会离开敌后根据地,跟着老金的运输队进城的。
更遑论是直接和苏苏、小苟到【阮音阁】秘密联络点跟阮老师夫妇接头,这是违反保密原则的。
除非……
“革铮说,明绣和明锦在鬼子针对对根据地五一大扫荡中和组织失散了,华北情报局杨书记的电台也联系不上我们。革铮受伤昏迷了一段日子,再醒来就听苏苏说,明锦已经被鬼子枪杀了,明绣护着小儿子明铭撤退到太行山里去了,至今行踪不明。”
看着牛先生嘴巴一张一合,明丞仿佛失聪似的呆愣原地。
他说:明丞的大姐明绣兼【东风】小组的组织者,和八岁的小外甥明铭生死不明。
明绣的小女儿明锦,今年才十六岁像花儿一样的年纪,就被小鬼子屠杀致死。
“革铮是上午来的,李尔福和沈楠上午来接冷优下课回结海楼时候,为什么没告诉我这事儿?”明丞喃喃地问。
“沈楠说,他怕你知道了太伤心,把这事儿缓缓再慢慢告诉你。”牛先生劝慰般地说,“弼甫呐,你姑姑明沁——你姐夫革新、外甥革锋、外甥女明锦爷仨全死在小鬼子手里,你万万不能以身犯险了,让你大姐明绣知道了,不知道该怎么难过呢。”
刹那间,明丞忽然明白沈楠为何鲁莽地同意【李代桃僵】原来他早就知道联系不上明绣和杨书记,又怕明丞会抢先一步执行【死间计划】所以才接到代舒夭的电话,一股脑地冲向沈桉家。
明丞内心悲痛至极,表情却很是麻木地问:“革铮现在在哪儿?”
“和你姑父老金的运输队在一起,因为沈楠让他们保持缄默,现在还滞留在城里。”牛先生愣了愣才说。
刚才他就是看出了明丞是奔着死去的,所以才拿明绣作为说辞,给他留个念想,没想到适得其反。
“牛哥麻烦你去通知我姑父和阿铮一声,我大哥明卿被松间真二虐打致死,尸体在杨柳胡同里摆着,让他们去料理后事吧。”明丞那双瑞凤眼通红似血,五官平静得跟人画上去似的说,“我先找温徇财,找小宫,再去找他们汇合。”
明丞叮嘱完,就出门去了温徇财家,和温徇财密谈了十分钟后,才从他书房里出来,正好遇见了温宁音和明钧。
这娘俩对明卿遇难之事一无所知,还喜气洋洋地跟温家儿媳说着祝福刚刚满月的婴儿的吉祥话。
温宁音见着明丞红着眼圈,让她微微一愣:“阿丞?”
明丞看到明卿死时没哭,听到明绣母子出事时没哭,但听到多年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的大嫂仍像少年时呼唤自己的小名。
明丞很想痛哭一场,诉说心中的委屈与无奈。
然而,明丞只是故作平常地说:“温大哥小孙子办满月宴,我来随个礼。”
温宁音面露疑惑,明丞与温徇财平时也不怎么来往呐?
明钧今年十岁,看向许久不见的明丞,有些生分地说:“二叔,你头发咋全白了?”
“许是我走到头了吧。”明丞愣了几秒才说道,旋即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