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账户的净值曲线，像一颗衰竭的心脏图，在屏幕上，有气无力地，上下抽搐着，最终的趋势，却无可挽回地滑向深渊。钟卫东盯着那根曲线，感觉自己的脑神经，也快要跟着一起痉挛了。
混乱、焦躁、还有一种被戏弄的愤怒，在他胸腔里郁结成，一团无处发泄的闷火。他猛地推开键盘，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揪着发根，仿佛这种物理上的疼痛，能缓解精神上的崩溃。
“为什么？！到底他妈为什么？！”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那套“缩量反弹”的理论，明明之前验证是有效的，为什么下一次就会失效？那个“放量突破”，看起来那么标准，为什么偏偏就是个陷阱？这些K线，这些量能柱，就像一群狡猾的骗子，戴着不同的面具，轮番上场戏弄他。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黑暗中，挥舞王八拳的傻子，偶尔能碰巧打到一下，但绝大多数时候，只是在浪费力气，把自己搞得筋疲力尽。
最终，挫败感压倒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田晴的办公桌前。那厚厚一沓画废的图纸，被他胳膊带起的风，扫落在地，也顾不上去捡。
“田老师！”他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嘶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这……这理论到底怎么回事？有时候灵，有时候根本不灵！我完全是靠猜！这样下去，怎么可能赚得到钱？！”
他一口气，把最近的困惑和盘托出，从海象家居的成功，到迅捷科技的惨败，语速快得像，是在为自己辩护。
田晴正在看一份冗长的研报，闻声并没有立刻抬头。她只是伸出食指，示意他稍等，然后用笔在报告某处，划了一条线，写下几个批注，做完这一切，才缓缓抬起眼。
她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没有丝毫波澜，仿佛钟卫东，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焦虑和困惑，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清风，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没有对他描述的，那些具体案例，做出任何评价。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大约两三秒，直到钟卫东，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激动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冷却了几分。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语调平缓，却像一把冰冷，而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避开了，所有表象的纠缠，直刺问题的核心：
“你是在预测市场，”她微微停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他的头骨，看清里面思维的，活动轨迹，“还是在应对市场？”
“……”钟卫东张了张嘴，一时没反应过来。
田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更直接，更赤裸：
“你下单的依据，是‘我觉得’它要涨了，”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指向他的脑袋，“还是‘市场告诉我’，它很可能要涨了？”
“我……”
这两个问题，像两根瞬间弹出的钢针，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噗”地一声，轻轻扎破了，钟卫东思维中，那个充满自以为是、混乱不堪的泡沫。
预测市场？应对市场？ 我觉得？市场告诉我？
一股冰冷的战栗，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尾椎骨窜起，沿着脊柱急速地，蔓延到大脑皮层，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所有的抱怨、疑惑、焦躁，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深层次的，震撼所取代。
他猛地回想起来：
做空海象家居时，他依据的，是图纸上发现的“缩量反弹”规律，是“市场告诉我”这可能是个陷阱。
而追高迅捷科技时呢？是因为看到。放量长阳的瞬间，“我觉得” 机会来了，“我觉得” 这次一定是真的，“我觉得” 不能错过！
他将自己的主观臆断，和贪婪恐惧，凌驾于市场客观，呈现的信号之上！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学的“理论”时灵时不灵，却从未想过，真正时灵时不灵的，是他自己那颗，充满了“我觉得”的、摇摆不定的心！
田晴没有再说话，也不需要再说话。
她只是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看向那份研报，仿佛刚才，只是随口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但钟卫东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立在她的桌前，脸色红白交替，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他自己，那如同擂鼓般、剧烈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