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扑面,陈浔右臂血流未止,剑尖微颤。那黑影掌中血漩再度凝聚,旋转如磨盘,杀意压得人呼吸滞重。他脚下不动,情剑横于胸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体内剑魄诀运转迟缓,仿佛逆流攀崖。
墨千靠在石后,气息微弱,右手垂落,牵机钉早已脱手不知去向。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只睁着眼,望着陈浔的背影。
黑影冷笑一声,足尖一点,身形暴起,掌力直取陈浔心口。这一击若中,必穿胸裂腑。
就在掌风将至未至之际,一道银白剑气自北岭风沙深处疾射而来,如星坠长空,不偏不倚斩入血漩中央。轰然巨响,血雾炸散,黑影闷哼一声,被震退三步,落地时踉跄数尺,双目惊怒交加。
风势稍缓,一人缓步走来。
身形清瘦,须发微白,一袭灰袍随风轻摆,手中握着一柄古朴长剑,剑身无纹无饰,唯有游光隐现,似有灵性流转。他步伐沉稳,每一步落下,沙地竟不起尘。
陈浔未收剑,目光紧锁来人。
老者扫过他右臂伤口,又看向墨千苍白的脸色,眉头微皱:“伤成这样,还硬撑?”
声音不高,却穿透风沙,字字清晰。
陈浔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前辈是何人?”
老者停下脚步,距他五步之遥,淡淡道:“江南城外酒楼前,你拒各派招揽,说‘大道修来无用,若护不住想护之人’——那时我在人群里。”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我没笑你痴,反倒敬你一句真汉子。”
陈浔眼神微动。
记忆回溯。那日擂台之后,各方争抢,言语如潮,唯有一老者立于人群边缘,衣袖微抬,曾向他轻轻颔首。当时未在意,此刻回想,竟是唯一未带算计的目光。
“您……一直在关注我?”
“谈不上关注。”老者摇头,“只是那句话入了耳,记住了。今日路过此地,见血魔教徒行凶,出手罢了。”
他话音刚落,那黑影已在远处站定,盯着老者手中之剑,瞳孔骤缩,低语道:“玄门残谱……原来是你!”
老者不答,只将长剑轻点地面,剑尖触沙,无声无息,却令四周气流为之一凝。
“滚。”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如钟鸣谷应。
黑影死死盯着他,牙关紧咬,终是冷哼一声,身影一闪,跃入密林深处,再不见踪影。
风沙渐小,荒原重归寂静。
老者这才收回剑,转向陈浔:“此处不宜久留,血魔教不会善罢甘休。”
陈浔仍未放松,左手扶住墨千肩膀,低声道:“前辈高义,晚辈感激。但恕我直言,江湖险恶,援手难辨真假,您为何帮我?”
老者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你怀疑我设局引你入套?”
“不敢。”陈浔语气依旧谨慎,“只是活到今日,每一次‘巧合’背后,都有算计。”
老者点头:“理当如此。若你轻易信人,也走不到这一步。”
他目光落在情剑上,片刻后道:“你手中这剑,不是为了杀人而练的吧?”
陈浔沉默一瞬:“是为了护人。”
“所以我也信你。”老者收剑入鞘,“一个肯为一人逆天而行的人,值得一次援手。”
他说完,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若你还想活着去找她,就跟我来。”
陈浔站在原地,右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个暗红小点。墨千已闭眼昏沉,呼吸微弱。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又抬头望向前方老者的背影。
风卷残沙,老者灰袍猎猎,步伐不急不缓,仿佛身后生死皆不挂心。
陈浔终于迈步,左手架起墨千,半拖半扶,踉跄跟上。
三人身影渐行渐远,穿过荒原,绕过断崖,最终消失在北岭山脊之后。
山路崎岖,越走越深。半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出现一处隐蔽山谷,谷口被乱石与藤蔓遮掩,若非亲引,绝难发现。老者拨开藤蔓,走入其中。
谷内别有天地。
一座石砌小院静立山壁之下,墙垣斑驳,屋檐覆瓦,院中一棵老槐树斜生而出,枝干虬曲。柴堆整齐码放在屋檐下,灶台尚有余温,显然有人常居。
老者推开木门,屋内陈设简朴:一张木桌,两把竹椅,角落置一药柜,墙上挂着几幅旧画,画中山水苍茫,笔力遒劲。
“放下他。”老者指向屋内一侧的竹榻,“先处理伤口。”
陈浔将墨千轻轻放平,自己却未坐,仍站在榻边,右手按在情剑柄上,目光未离老者。
“前辈,这里安全?”
“二十年无人来过。”老者从药柜取出瓷瓶与布条,“若不放心,你可以守门。”
陈浔没动。
老者也不恼,自顾倒出药粉,洒在墨千肩伤处。墨千痛得眉心一跳,却未醒来。
“你右臂也该包扎。”老者递过另一瓶药,“再拖一时辰,血就止不住了。”
陈浔迟疑片刻,终于解下腰带,褪去右袖。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血仍未停。他接过药粉,自行洒上,动作干脆利落,眉头未皱一下。
老者看着他包扎,忽道:“你不是为了报仇才找她。”
陈浔手一顿。
“你是为了让她活下去。”老者声音低缓,“不是夺回什么,也不是洗刷耻辱。你只想她平安。”
陈浔缓缓系紧布条,低声道:“她救过我。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些事。”
老者点头:“所以你能走到今天。”
屋内一时安静。油灯被点亮,火光摇曳,映在墙上,拉出三道长长的影子。
墨千在榻上微微动了动,手指蜷缩了一下。
老者起身,从柜底取出一只铜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陈浔:“喝点,暖暖身子。”
陈浔接过,却没有喝,只捧在手中感受温度。
“前辈,”他忽然开口,“您知道血魔教为何执着于她?”
老者坐在竹椅上,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夜空:“因为他们怕她。”
“怕一个失明的女人?”
“怕她清醒。”老者缓缓道,“怕她记得一切,怕她说出真相。”
陈浔瞳孔微缩。
老者不再多言,只伸手拨了拨灯芯,火光猛地一亮。
就在此时,墨千突然发出一声低吟,右手猛地抬起,指尖在空中抓挠,仿佛要抓住什么。
陈浔立刻俯身:“墨千!”
墨千眼皮颤动,嘴唇微启,吐出两个模糊的字:“……钟声。”
陈浔与老者对视一眼。
老者沉声道:“他想起了什么。”
陈浔握住墨千手腕,感受到脉搏紊乱。他正欲追问,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瓦片被踩动,细微却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