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未起,云却裂。
第八级石阶之上,陈浔仍立原地,青冥剑横于胸前,星纹银光如脉搏跳动。八柄长剑悬空未落,剑尖朝天,静止不动,仿佛时间在此刻凝滞。他的呼吸平稳,胸膛起伏极轻,左肩旧伤微微抽搐,像是被无形之手反复拨动的琴弦,痛感不烈,却持续不断。
他未曾挪步,也无需回头。
那股自高空垂落的气息越来越近,不是压迫,而是笼罩——如同整座天下山的重量,悄然压在了他的脊梁之上。
一道白影自云雾深处缓缓浮现。
白衣长老凌空而立,双足未踏实地,袍袖无风自动,面容清癯,眼神如寒潭深水,一眼望去,竟让人分不清是怒是疑。他居高临下,目光落在陈浔身上,又缓缓扫过那八柄悬浮的制式长剑,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外族之人,持我族圣兵,破我门律,控我弟子之剑……”
声音不高,却如钟鸣谷应,字字入耳,震荡识海。
“你可知罪?”
陈浔未答。
他只是缓缓将青冥剑收回半寸,剑尖斜指地面,右手依旧紧握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嘴角残留的血丝已被风吹干,新渗出的一缕正顺着下颌滑落,滴在石阶上,无声湮灭。
长老袖袍轻扬。
三道金符自袖中飞出,呈品字形疾射而出,一道封前,一道锁后,一道直取中路心口。金符未至,空气中已浮现出细密符文,层层叠叠,如古老锁链交织成网,将上下四方尽数封锁。一股禁制之力弥漫开来,陈浔体内真气流转骤然滞涩,经络如被细针穿刺,行动迟缓一线。
这不是寻常符箓。
这是长生一族秘传的“三元封脉符”,专为镇压异类血脉所设,曾用于囚禁叛族者。一旦被贴身激活,便是金丹修士也难挣脱。
金符逼近,速度不快,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规则之力。
陈浔眸光一凝。
他不再试图调动真气冲脉,也不施展剑招拆解。他知道,面对这种源自宗门本源的禁术,任何技巧都显得多余。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似有剑影一闪。
意念沉入青冥剑。
那一瞬,他不再是握剑的人,而是与剑同存的意志。
剑柄上的星纹猛然炽亮,银光由内而外爆发,随即转为纯粹金芒,如同朝阳初升,刺破阴霾。一道无形剑意自剑脊升起,顺着剑身奔涌至剑尖,凝聚成一点——
轰!
金虹贯日。
一道纯粹至极的剑意自青冥剑尖迸发,不带花巧,不涉变化,只有一往无前的锋锐,直冲而出。
第一道金符迎面撞上金虹,瞬间崩解,化作点点金屑,随风飘散。
第二道金符刚欲转向,剑意余波扫过,符纸边缘卷曲焦黑,随即炸成飞灰。
第三道直取心口的金符距离最近,剑意尚未触及,其上符文明灭不定,最终在距胸口三寸处戛然熄灭,碎成残片,簌簌坠落。
三符尽毁。
空中唯余一道金虹残影,久久不散。
白衣长老瞳孔微缩。
他凌空而立的身影第一次出现细微晃动,仿佛脚下虚空都不再稳固。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惊意。
“剑意……自发?”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多了几分不确定。
“不是催动,不是引导……是剑本身在回应他?”
陈浔站在原地,气息微喘。
那一击耗去了他大半心神,体内经络因强行承载剑意而隐隐撕裂,喉头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下。青冥剑仍在手中,金光渐敛,星纹缓缓隐回剑脊,如同退潮后的礁石,沉默而坚硬。
他抬头,直视空中长老。
目光不卑,不亢,亦无挑衅,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平静。
长老沉默片刻,袖袍微动,三道金符的残烬在他掌心聚拢,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他看着陈浔,又看了看那八柄仍悬于空中的长剑,忽然开口:
“你非长生血脉,为何能引动星纹共鸣?这等印记,唯有历代圣女与护法长老才能激活……”
话未说完,他自己却顿住了。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眼前少年手中的剑,并非普通兵刃。
那是曾插入天下山祭坛、承接过圣女传承仪式的青冥剑。那是曾由蒙眼女子执掌、在千年前就已铭刻下宗门信约的圣兵。
它认主。
不是因为血脉,不是因为身份,而是因为……那个人曾将它交出,而这个人,一路跋涉,流血负伤,只为将它带回。
长老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审视,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复杂的震动,仿佛看到了某种不该重现的宿命。
“你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声音低了几分,却更显沉重。
陈浔依旧未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将青冥剑横于身前,剑身映着天光,星纹虽隐,却仍有微光流转。他一步未退,脚下的石阶裂痕更深一分。
风穿过石径,吹动他的衣角。
八柄长剑仍在空中静悬,剑尖微微颤动,似在等待一个答案。
长老望着他,良久,终是轻叹一声。
“就算你能破符,能控剑……你也无法通过后续九重试炼。天下山不会接纳一个异族之人。”
陈浔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无比:
“我不是来被接纳的。”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长老,望向山巅深处。
“我是来接人的。”
长老神色一震。
还未反应,陈浔已将青冥剑缓缓插回腰间空鞘。动作沉稳,一气呵成。剑入鞘的刹那,整条石径仿佛轻轻一颤,连远处云雾都为之翻涌。
他站在第八级石阶上,肩伤微颤,嘴角血迹未干,身影单薄,却如一根钉子,牢牢扎在天地之间。
长老浮于云上,袖袍轻动,眼中惊疑未散。
“剑意自发……星纹认主……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