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的手停在门栓上,指节微微发白。西屋内玉佩轻震,残剑在鞘中自行转了半圈,剑柄正对屋门,嗡鸣未止。
他缓缓松开手,转身走向院中石凳,将披风抖开铺在上面,坐下。月光已漫过墙头,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一道斜长的身影。
片刻后,西屋的门无声开启。澹台静缓步走出,依旧蒙着淡青色绸带,手中却已握住了残剑剑鞘。她在对面落座,指尖轻轻抚过剑身裂纹,低声道:“你听见了,是不是?那些不该存在的声音……从地底爬上来,缠着剑,也缠着我。”
陈浔没有应声,只看着她。她的手指在剑格处顿了顿,金线微闪,随即隐去。
“二十年前,我不该逃。”她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夜空,“天下山有令,圣女须于满月之夜归位,引七星入脉,完成传承。可我怕了。怕那仪式会抽尽生机,怕族中长老以‘天命’为名,将我炼成一具通灵祭器。”
她顿了顿,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所以我剜目断忆,坠下山崖。我以为逃出来,就能躲开宿命。可如今看来,不过是把灾祸引到了你身边。”
陈浔喉头动了动,终于开口:“你说过,剑在人在。”
“可若人不在了呢?”她忽然抬眼,虽看不见,目光却直直落在他脸上。血丝自眼眶渗出,顺着绸带边缘滑下,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光泽。“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青衫客只是先遣,真正的使者还在路上。等他们查明你还活着,持剑者非但不是叛族之证,反而成了护住圣女的罪人——到那时,整个长生一族都会追杀你。”
陈浔猛地站起身,手按剑柄:“那就来。”
“你挡得住一次,能挡得住十次?”她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以为我在为你考虑?不,我在想这二十年来唯一让我心安的日子——是你煮药时灶火的噼啪声,是你替我磨剑时砂石的摩擦声,是你说‘今日无事’时那句平淡的回话。”
她缓缓起身,将残剑塞进他手中:“从现在起,对外说我已经死了。把我的玉佩埋进后山,放一把火烧了这院子。让他们以为圣女已陨,血脉断绝,自然不会再寻。”
陈浔握紧剑,指节咯吱作响:“我不信你能死。”
“我不需要死。”她抬手,指尖点在他唇上,动作轻得像一片叶落水面,“我只需要消失。你懂吗?只要他们认定我已不在人间,你就还有活路。否则,下一个满月之前,他们必以七魂引阵,召我归位——而你,会被钉在祭坛四角,作为‘逆天者’献祭。”
陈浔咬牙:“那我就毁了他们的阵。”
“你毁不了。”她摇头,“那是用七百年前初代圣女骸骨刻下的禁术,需七名大能同时催动。你一人之力,连靠近都做不到。昨日剑谱异变,七星戮魂阵显现,便是前兆。它之所以选中你,是因为你的血唤醒了封印,也因为你……是我唯一愿意托付的人。”
陈浔低头看着手中的残剑,剑格裂纹中的金线正与怀中剑谱隐隐呼应,如心跳般起伏。
“你不欠我什么。”她退后一步,语气平静,“救我、养我、为我涉险,这些都不是你的责任。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放下剑,去过普通人的日子。你可以去玄剑门求庇护,可以随拓跋野远走西域,甚至可以……忘了小平安镇的一切。”
陈浔猛然抬头:“那你呢?”
“我自有去处。”她转身,面向院门方向,仿佛能看见远方,“南疆深处有一座孤庙,供奉着历代失踪的圣女。我可以去那里,切断与族群的感应,终老一生。”
“假的。”陈浔冷笑,“你说你会终老,可你知道自己撑不过三个月。封印破了,血脉躁动,若不归位,身体会一寸寸枯竭。”
她沉默片刻,轻声道:“所以你要快些宣布我的死讯。赶在我真的倒下之前。”
陈浔盯着她背影,忽然道:“你刚才说,怕被炼成祭器。可现在,你却要把自己变成一缕亡魂,任他们在族史里写‘圣女殉道’?这不是更荒唐?”
“至少。”她没有回头,“这样,你还能活着。”
话音未落,远处巷口传来急促脚步声,货郎的声音撕破夜色:“陈兄弟!青衫人进你家了!他们翻墙进去,正在搜屋!”
陈浔浑身一震,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澹台静却抬手制止,指尖再次点在他唇上:“信我这一次。”
她话音刚落,货郎的呼喊又至:“他们带了魂幡!像是要招什么——”
陈浔手腕一翻,残剑出鞘三寸,青光乍现。
澹台静已转身朝院外走去,步伐沉稳,竟走在了他前面。月光照在她月白衣裙上,银丝纱衣泛着冷光,像一缕行将消散的雾。
陈浔望着她的背影,喉咙发紧,终是一言未发,提剑跟上。
两人奔至巷口,见自家院门大开,屋内烛火摇曳,一道黑影正站在堂屋中央,手中高举一面漆黑小旗,旗面绣着扭曲符文,正缓缓旋转。
澹台静脚步未停,径直走向门槛。
陈浔突然察觉不对——她蒙眼的绸带边缘,那圈金纹再度浮现,且越来越亮,如同月下熔化的金箔。
她左手悄然探入袖中,似握住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