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新上任的“皇家特聘御膳顾问”苏妙妙，就以视察工作的名义，占了御膳房里最宽敞、采光最好的一个灶台。
她没带凌霜，只身一人，挽着袖子，神情专注。
所有御厨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他们想知道，这位出手就是“御厨争霸赛”的顾问大人，今天又要搞出什么新花样。
只见她取来最精细的澄面和糯米粉，用滚水烫熟，揉成一个光滑的面团。接着，又将御贡的黑芝麻和黑豆磨成最细腻的粉末，混入其中，整个面团瞬间变成了墨一般的黑色。
这份举动，已经让不少人暗暗皱眉。宫廷点心，讲究的是色泽鲜亮，寓意吉祥。这黑乎乎的一坨，实在上不得台面。
尤其是那位副总管魏忠，站在不远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他倒要看看，这位顾问大人能玩出什么名堂。
苏妙妙对周围的目光恍若未闻。她手下不停，又取来豆沙、枣泥和蜜制的桂花，调成馅料。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她捏下一小块黑色的面团，包入馅料，然后用一双巧手，飞快地捏塑起来。
片刻之后，一个活灵活现的东西，出现在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个蝎子。
黝黑的背甲，分明的节肢，高高翘起的、充满威胁感的尾钩。甚至连背上的纹路，都被她用小小的竹签，刻画得惟妙惟肖。
整个御膳房，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嘿嘿，吓傻了吧？老娘做的不是点心，是艺术品。这叫暗黑哥特风，你们这些土鳖懂个屁。】
苏妙妙对自己作品的逼真程度非常满意。她将一个个黑色的“蝎子”摆上蒸笼，整个过程，脸上都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愉快笑容。
魏忠的脸，已经从不屑，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他自问捏了半辈子的面点，做的龙凤呈祥、鸳鸯戏水，能以假乱真。可他从未想过，有人会把点心，做成这种……阴森可怖的模样。更可怕的是，这蝎子的形态、神韵，竟比他做的龙凤，还要生动，还要传神。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厨艺了，这是一种匪夷所思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刘总管。”苏妙妙将蒸好的“蝎子糕”装进一个精致的食盒里，对一旁早已看呆的刘尚膳说道，“本顾问新研制的点心，名为‘五毒献瑞’。劳烦你派个机灵点的小太监，送去永和宫，给兰嫔娘娘尝个鲜。”
“五……五毒献瑞？”刘尚膳的眼皮狂跳。这名字，听着就不吉利。
“对啊。”苏妙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以毒攻毒，方能百病不侵，福寿安康。这可是大吉大利的好兆头。”
刘尚膳嘴角抽搐，但还是不敢违逆，连忙点头哈腰地应下，亲自挑了个最稳妥的徒弟去办。
【去吧，我的“死亡信使”。我倒要看看，你这位谜语人姐姐，看到这份大礼，是惊喜，还是惊吓。】
***
永和宫内，一如既往的清冷。
兰嫔正临窗剪着一盆长势过盛的绿萝。当小太监捧着食盒进来，说是御膳顾问苏妙妙特意为她制作的新品点心时，她剪花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挥手让宫人都退下，独自打开了食盒。
当看到食盒里那几只栩栩如生、乌黑发亮的“蝎子”时，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掀起了一丝巨大的波澜。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蝎子高翘的尾钩，仿佛被烫到一般，又迅速缩了回来。
片刻的震惊过后，她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带着几分释然和苦涩的笑意。
她明白了。
苏妙妙已经知道了“蝎子”的存在，并且，在用这种方式，直接向她摊牌。
“真是……一个一点亏都不肯吃的女人啊。”她轻声自语。
她没有犹豫，拿起一只“蝎子糕”，优雅地，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了下去。
黑色的面皮软糯，内里的馅料香甜。
味道是极好的。可吃在嘴里，却仿佛吞下了一枚烧红的炭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吃完一只，她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然后将剩下的几只，小心翼翼地重新摆好，盖上食盒。
“来人。”她扬声道。
贴身宫女巧月连忙走了进来。
“主子？”
“将这个食盒，送还给御膳房的苏顾问。”兰嫔的语气平静无波，“就说，点心巧夺天工，我很喜欢。只是馅料略有些苦，若能再甜一分，就更完美了。”
“是。”巧月虽然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办。
当苏妙妙收到这个被退回来的食盒，和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时，她笑了。
【馅料苦，想更甜一分？翻译过来就是：这蝎子的事，让我很苦，希望你能把它解决了，给我点甜头。】
这就算是……结成同盟了？
一个被动的，不言自明的，甚至连对方真实身份和目的都不知道的同盟。
【有意思。看来这位兰嫔姐姐，是个身不由己的苦情角色。行吧，姐姐的难处我懂了，以后你的剧本，我包了！】
苏妙妙心情大好，立刻着手进行她的第二步计划。
她走到御膳房的大案板前，将自己早已写好的“佛跳墙”菜谱，往桌上一拍，故意用一种苦恼又带着几分炫耀的语气，对正在指挥众人备菜的刘尚膳和魏忠喊道：
“哎呀，烦死了！本顾问想给陛下做一道旷世绝伦的硬菜，名叫‘佛跳墙’！什么鲍鱼、海参、鱼翅、瑶柱，御膳房里应有尽有。可偏偏，就差了最关键的一味香料！”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整个御膳房的人都能听见。
刘尚膳连忙凑过来：“大人，是何种香料？老奴这就去库房里找！”
“你找不到的。”苏妙妙摇了摇头，故作神秘，“这味香料，名叫‘迷仙引’，乃是传说中西域拜火教的圣物。据说此物一出，香飘十里，能引得仙人下凡。可惜啊，早已失传多年。没了它，我这‘佛跳墙’，就失了灵魂，做出来也没意思！”
她长吁短叹，一副天才遇不到知音的寂寞模样。
御膳房的厨子们，都竖着耳朵听着。
“拜火教”、“迷仙引”……这些充满神秘色彩的词汇，迅速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
苏妙妙知道，不出半天，整个皇宫，上到太后妃嫔，下到太监宫女，都会知道——秦王妃，为了做一道惊世骇俗的“佛跳墙”，正在重金求购一种早已失传的西域奇香，“迷仙引”。
鱼饵，已经撒下。
现在，就等鱼儿上钩了。
***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皇帝墨曜刚刚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他按了按有些发胀的眉心，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大太监李德全，正悄无声息地为他奉上一杯安神的热茶。
“说吧。”皇帝没有睁眼，淡淡地问道，“那个‘御膳顾问’，今天又折腾出什么事了？”
李德全躬着身子，脸上带着一丝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将苏妙妙今天在御膳房里的一系列操作，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从制作“蝎子糕”送给兰嫔，到大张旗鼓地宣扬要找“迷仙引”做“佛跳墙”。
当听到“蝎子糕”时，墨曜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当听到“拜火教”和“迷仙引”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她知道了多少？”墨曜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回陛下，这个……老奴不知。”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回答，“只知道，秦王殿下之前曾将一枚缴获的‘蝎尾针’，交给了王妃。”
墨曜沉默了。
他站起身，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
“蝎子糕……迷仙引……”他喃喃自语，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他以为，给苏妙妙一个“御膳顾问”的头衔，是给她戴上了一个金色的枷锁，是为了将她这头难以掌控的“猛虎”，圈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可他错了。
他不是给了她一个笼子，他是给了她一把通往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天下的钥匙。
他想让她安分，她却直接把御膳房，变成了她对付一个神秘组织的战场。
他还在忌惮她和墨渊的“火凤情报网”会不会威胁到皇权，她却已经开始利用这个情报网，去追查一个连他都感到棘手的、销声匿迹了三十年的前朝余孽。
“好一个苏妙妙……好一个秦王妃……”墨曜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被冒犯的恼怒，有计划失控的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欣赏和……释然。
他一直把墨渊和苏妙妙当成是需要制衡的棋子，时刻提防着。
可现在他发现，或许，他们不是需要提防的对手，而是可以并肩作战的……队友。
至少，在面对“赤蝎”这个共同的敌人时，是这样。
“朕……是不是做得太小家子气了？”他忽然停下脚步，问李德全。
李德全吓得一个哆嗦，连忙跪下：“陛下圣明，老奴不敢妄议。”
“起来吧。”墨曜摆了摆手，重新坐回龙椅上，眼神却变得无比清明，“朕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怪了他们。”
他想起了墨渊在朝堂上交出那本账本时的决绝，想起了苏妙妙用“碰瓷式自爆”扳倒贤妃时的狡黠。他们有能力，有手段，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从未真正逾越过底线，甚至，在客观上，一直在帮他清除朝堂和后宫的毒瘤。
是自己的帝王猜忌心，蒙蔽了双眼。
“李德全。”
“老奴在。”
“传朕旨意，在御书房西暖阁，备上‘火凤祥’的九宫格火锅。另外，传秦王与秦王妃，即刻进宫，陪朕……用膳。”
李德全愣住了。在御书房吃火锅？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但他立刻明白了皇帝的心意，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是！老奴这就去办！”
***
当苏妙妙和墨渊被领到灯火通明的西暖阁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皇帝墨曜脱下了龙袍，只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正坐在桌边，饶有兴致地研究着那个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九宫格铜锅。
没有宫女太监伺候，整个暖阁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来了？坐。”墨曜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招待朋友。
苏妙妙和墨渊对视一眼，行礼后坐下。
【哟，鸿门宴？不对啊，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领导吃了亏，找下属谈心来了？】
“朕今天听李德全说，顾问大人上任第一天，就把御膳房搞得鸡飞狗跳。”墨曜亲自拿起公筷，夹了一片羊肉，放进辣锅里涮了涮，然后放进苏妙妙面前的碗里。
“爱妃受惊了，吃点东西，压压惊。”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和示好，让苏妙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皇帝小哥，你到底想干嘛？你再这样，我可要怀疑你对我家王爷图谋不轨了啊！】
“陛下言重了，臣妇只是想为宫里的膳食创新，做一点微小的贡献。”苏妙妙夹起那片羊肉，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嗯，贡献不小。”墨曜点了点头，又看向墨渊，“皇叔，朕给你封的这位王妃，是个宝贝啊。”
墨渊淡淡道：“是臣的福气。”
“也是朕的福气。”墨曜忽然叹了口气，他看着苏妙妙，眼神真诚了许多，“‘御膳顾问’这个职位，朕承认，当初设立，确实存了些……别的心思。朕以为，那是个笼子。”
他顿了顿，拿起酒杯，自嘲一笑：“现在看来，朕是给了你一把屠龙刀。苏妙妙，你比朕想的，要聪明得多，也……大胆得多。”
这番话，无异于一种变相的道歉和坦白。
苏妙妙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承认自己的猜忌和错误。
【我去！什么情况？这皇帝的人设是不是崩了？说好的腹黑帝王呢？怎么突然变身耿直boy了？】
“朕今日叫你们来，没别的事。”墨曜举起酒杯，“就一件事。‘迷仙引’也好，‘拜火教’也罢，你想怎么查，就放手去查。需要什么，直接跟朕开口。朕的御膳房，朕的禁军，甚至整个大夏的官府，都给你当后盾。”
他看着苏妙-妙-，一字一句地说道：“朕，只有一个要求。把那群藏在阴沟里的蝎子，给朕一只一只地，全都揪出来，碾碎！”
帝王的杀气，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苏妙妙看着他眼中的决绝，心中的那点戒备，终于放下了。
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端起面前的酸梅汤，对着皇帝举了举。
“没问题，老板。”她语气轻快地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这一声“老板”，让墨曜和墨渊都愣了一下。
随即，墨曜失笑地摇了摇头。
或许，跟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合作，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窗外夜色深沉，暖阁内，火锅的热气氤氲。
一场因猜忌而起的君臣博弈，在这一锅麻辣鲜香的火锅面前，悄然化解。
一个新的，以皇权为后盾，以秦王府为尖刀，共同对敌的棋局，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