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他穷尽所知也无法理解、无法归类的未知，一片空白的未知。
对于皮普牧师这样一位将毕生都奉献给神明，坚定不移地相信女神之光能够照亮、并阐释世间一切黑暗的虔诚者来说。
这种未知，远比纯粹的邪恶更让他内心不安。
邪恶，至少是他熟悉的对手，能够被清晰定义，能够用神圣之力去净化。
可这未知……
它究竟是什么？
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是在无情地嘲弄光辉的教义？
“你……”
皮普牧师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
他强行稳住声线，试图维持教会赋予他的威严：
“你使用了何种力量？”
“那不是女神的恩典！更不是精灵遵循的自然之道！”
他这般质问，与其说是在探寻真相，倒不如说是基于自身认知体系的一种本能自卫。
沈星洛缓缓转过身，目光悠悠落在皮普牧师身上。
那目光清澈而平静，却仿佛拥有某种魔力——
直直洞穿他竭力维持的镇定！
直抵他内心深处，那堵正咔咔作响的认知高墙。
“力量，不过是工具罢了，牧师先生。”
她的声音清冷似玉，在这静谧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就好比火焰，既能用来烹煮食物，满足生活所需，也能被心怀不轨之人用来纵火焚屋，酿成灾祸。”
“评判力量的标准，从来都不在于力量本身，而在于掌控力量之人的意志，以及……”
“它最终达成的结果。”
说着，她微微偏头，看向那片阴影刚刚彻底消失的地方。
语气平淡，可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锤，狠狠砸在皮普牧师的心上：
“方才那东西，可不是普通的魔物。”
“它就像一枚‘种子’，专门以生灵的恐惧与绝望为食，一旦在合适的地方扎根，就能成为黑暗力量渗透这个世界的「坐标」。”
“要是任由它潜入镇里，找到滋养之物……”
“到那时，哪怕有万千圣水，恐怕也难以阻挡灾祸如洪水般蔓延。”
种子？
坐标？
以恐惧和绝望为食？
这些概念，完全超出了皮普牧师的处理范畴。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发现，对方的话语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那怪物确实诡异得超乎常理，根本无法用常规的认知去解释。
而且，也确实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消灭了。
从结果来看，是好的。
但他那根深蒂固的信仰体系，却无法为这个“好结果”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种矛盾，让他陷入了巨大的认知混乱和自我怀疑之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变幻不定。
而旁边的民兵们——
他们压根儿听不懂那些高深复杂的概念，却敏锐地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
是这位女士出手救了他们，消灭了可怕的怪物！
而且听这意思，那怪物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恐怖！
“原…原来是这样！”
“以恐惧为食，怪不得最近大家都心神不宁！”
“是沈女士救了我们！”
“连牧师大人都没办法那么快……”
窃窃私语在民兵中蔓延开来......
他们看向沈星洛的目光里，敬畏又深了几分，甚至还带上了些许依赖与崇拜。
至于她到底用了什么力量？
这重要吗？
能打败那种恐怖怪物的力量，那自然就是好力量！
有时候，这种朴素的价值判断，总能轻易冲破复杂教条的重重壁垒。
皮普牧师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低语，脸色愈发难看。
他感觉自己作为镇上唯一精神支柱的权威，正被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如抽丝剥茧般轻易动摇。
这种动摇，远比邪物的直接攻击更让他胆战心惊，恐慌不已！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气氛有些凝滞之时——
“嗖！”
一道翠绿的身影如敏捷的猎豹，眨眼间便翻上了镇墙。
来人正是去而复返的精灵——
游侠莱戈里斯。
此刻他气息微微急促，不难想象是一路疾驰方才赶回。
莱戈里斯一眼扫过墙头上的情形，见沈星洛安然伫立——
那股令人作呕的污秽气息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禁明显松了口气。
他先是警惕地将目光投向脸色难看的皮普牧师，又看了看瘫软在地的民兵们，随后快步来到沈星洛身旁。
只见他右手轻轻抚胸，郑重地行了一个精灵礼节，语气中满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沈女士，艾莉瑞亚守护者已收到消息。”
“她深知此事事态严重，对您的警示与援手致以最崇高的谢意！”
“守护者说，这种‘坐标’带来的隐患，绝非普通巡逻就能解决。”
“她即刻就会联络银月城以及更高层的力量，重新评估黑暗侵蚀的等级与模式。”
莱戈里斯的话，清晰无误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精灵守护者的“最高谢意”？
还要“重新评估黑暗侵蚀等级”？
民兵们听得瞠目结舌，虽不太明白其中深意。
但瞧这精灵如此郑重其事，甚至对沈女士还带着几分恭敬，无疑再次拔高了沈星洛在他们心中神秘又强大的形象。
再看皮普牧师，此刻他的脸色早已不能用难看形容，简直铁青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天色。
连向来高傲的精灵，都对她这般礼遇？
他一直坚守的、那个由光辉信仰解释一切的世界，正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速度轰然崩塌！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孤立在汹涌波涛中的礁石，四周全是难以理解的湍急暗流。
莱戈里斯汇报完毕，这才冷冷地瞥了皮普牧师一眼。
精灵特有的直接与高傲尽显无疑：
“牧师，若不是沈女士提前察觉并出手阻拦，今晚的溪流镇恐怕已大祸临头。”
“你们那套只知道等待圣水、祈祷女神显圣的被动做法，在这种诡异多变的黑暗面前，迟缓得简直……”
“愚蠢！”
这话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皮普牧师脸上。
他身形晃了晃，嘴唇剧烈颤抖着，想要厉声反驳。
可话到嘴边却发现，在这铁一般的“既成事实”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能说什么呢？
说女神自有安排？
说异端力量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