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班结束,已经快十一点了。秋意渐深,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从地铁站口灌进来,吹得人直打哆嗦。林晓梦裹紧了单薄的制服外套,把脸埋进竖起的衣领里,小跑着冲向公交站。
一天的站立和忙碌,让她的小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喉咙也因为不停地说话而干哑发疼。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到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喝上一口热水,然后把自己扔进不算柔软但至少可以躺下的床铺。
站台上等车的人不多,个个脸上都带着工作后的疲惫。路灯昏黄的光线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拉长的、孤零零的影子。终于,熟悉的夜班公交车摇晃着进站了,车门打开,泄出车内温暖却浑浊的空气。
林晓梦跟着零星几个乘客上了车,习惯性地往后排走。就在她低头刷卡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前排靠窗的一个侧影。
她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是那个男人。那个在地铁站里有过几面之缘,气质卓然,让她印象深刻的男人。咖啡事件后,她知道了他叫陈默。
他此刻正安静地坐在那里,身子微微靠着车窗。头上戴着黑色的耳机,隔绝了车内的嘈杂。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夜景——飞速后退的霓虹灯牌、明明灭灭的车灯、高楼里零星亮着的窗户,五彩斑斓的光影像一条彩色的河流,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淌。
他看得那样专注,眼神沉静,仿佛窗外不是喧嚣的都市,而是一幅流动的画卷。微弱的灯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清晰的下颌线,那种沉静与周遭的疲惫和麻木格格不入,像喧嚣世界里一个安静的异数。
林晓梦一时忘了挪动脚步,就那样怔在了过道里。直到后面的乘客低声催促,她才恍然惊醒,脸颊微微发烫,赶紧低着头快步走向车厢后半部分。
她选了一个斜后方的位置坐下,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的侧后方。她假装看着窗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飘向那个方向。
他偶尔会微微调整一下坐姿,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膝盖,像是在跟着耳机里的节奏。有时窗外特别明亮的光线闪过,会照亮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疏离又迷人的气场,让林晓梦的心跳一直无法恢复平稳。
她想起第一次在地铁站看到他时那惊鸿一瞥的背影,想起他看站内地图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想起咖啡泼洒时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先关心她是否烫到的温和,也想起在竞聘会场评委席上他沉静倾听的样子。
这个人,像一个谜。他看起来不像普通的上班族,那份从容和气度,让她好奇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也会像她一样,为生活奔波,为工作烦恼吗?似乎很难想象。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开着,车厢里弥漫着一种昏昏欲睡的氛围。有乘客在打盹,脑袋一点一点;有年轻人在低声聊天,玩着手机。只有他,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这一切隔绝开来。
林晓梦偷偷看着,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在这座庞大而冷漠的城市里,在一天疲惫不堪的尾声,能这样偶然地、安静地看到一道让自己心动的风景,像是一份意想不到的慰藉。
然而,这份“偷来”的静谧并没有持续太久。几站之后,在一个看起来颇为高档的住宅区附近,陈默动了。他摘下耳机,利落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显褶皱的深色外套,然后迈步走向后车门。
林晓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车门打开,他利落地下了车,身影融入站台短暂的灯光下,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向小区入口。夜风拂过,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背影挺拔而孤单,很快便被浓重的夜色吞没,消失不见。
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她疲惫大脑产生的幻觉。公交车门缓缓关上,再次启动。车厢里似乎因为他离开,而变得更加空荡和沉闷。林晓梦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窗外只剩下飞速后退的、模糊的树影和路灯。
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像丢失了什么。她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那样一个看起来和自己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偶然的同乘一段路,已经是意外了。
她重新靠回冰冷的椅背,闭上眼睛。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更甚。手肘上早已愈合的伤疤似乎又在隐隐作痒,这个月被扣钱的拮据,与张磊之间的冰冷隔阂,同事间微妙的氛围……现实的重量重新压回肩头。
可是,那个沉静的侧影,那片刻流淌在他脸上的城市流光,却像一颗被悄悄藏起来的糖,在她苦涩的舌尖,留下了一缕若有若无的、虚幻的甜。
至少这个夜晚,因为这不期而遇的惊鸿一瞥,似乎没有那么难熬了。公交车继续在夜色中穿行,载着她,驶向那个同样冰冷,但至少可以暂时栖身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