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苏琳溪是被一阵烤肉的香气唤醒的。
她睁眼,自己正裹在温暖的兽皮里,昨夜的酸痛与疲惫被火焰轻柔拂去,消失无踪。洞口篝火正旺,脂油在火上迸出细小的声响,香气在石壁间回旋。陈光专注翻烤一只不知名的飞禽,手腕稳定,像多年练出的节拍。风雪已停,一缕金色晨光穿透林间缝隙,洒落在洞口的雪地上,耀眼得像碎金,照得她忍不住眯起眼。
不知为何,这是她进山以来睡得最沉的一夜。没有噩梦,也没有惊醒。连日累积的恐惧仿佛被火光和那个沉默的背影一点点熔化、净化,心底的绷紧终于松开了一寸。
她觉得身体前所未有地轻快,甚至比在纽约坚持训练的日子还要好。她伸个懒腰,骨节发出细微的响动,像刚醒的猫,又像雀跃的小鸟,蹦跳着来到陈光身边。
“早上好。”她的声音清脆而愉悦。
陈光回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权作回应。他目光里的放松转瞬即逝,又恢复成那种对周遭时时戒备的冷静。
两人再次踏上通往“归一”禁地的未知征途。很快,苏琳溪发现,GpS定位仪和用来检测异常信号的频谱分析仪全都成了废铁:屏幕一片白屏,指针乱转,电量却毫无异常。仿佛有无形的磁场把所有电子脉冲揉成噪音,连时间都被搅乱。现代科技在这里失灵,他们已彻底踏入那片真正的禁区。出发前她把坏掉的设备又检查了一遍:重启、拔电池、换线,所有常规手段都试过,结果仍是白屏与杂音。她这才明白,地图之外的事物在此不再适用,唯一能够倚仗的,是身边这个人和自己不知何时改变了的身体。
越往前,路越难。再没有明确的路径,只能靠那张兽皮地图和陈光近乎兽性的直觉,在原始密林里艰难穿行。这里的地势比风鸣谷外围险恶太多:巨大的山体裂隙随处可见,冰川侵蚀出的陡壁处处可见,积雪深至膝盖,脚一落就没到雪里,拔起时能听见湿冷的“啵”的声响。鼻息化霜,指尖发麻,每一步都像在和大地较劲。
行进速度被迫放缓,沉默则像更厚的一层雪,覆在两人之间。
随着他们逼近地图上用鲜血标示的最终区域,四周的景象开始诡异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焚香味,不刺鼻,却让人恍惚,以为走进了古老的庙宇。鸟鸣骤减,风声也变轻,像是在刻意屏息。两侧的树木越发扭曲,许多树干上天然鼓起人脸般的树瘤,或怒或笑,定格在某个不安的表情上。更怪的是,这里岩石多呈暗红,像被血浸过,在白茫茫雪地里刺眼得让人不安,踩上去还能见到细碎的铁锈色粉末。
陈光依旧稳健。三年山林蛰伏,把他的身躯打磨得像块坚铁,呼吸绵长而节律分明。真正让两人都意外的,是苏琳溪——这个原该是队伍里最大负担的娇小姐,此刻展现出与身份极不相称的耐力。
她不仅轻松跟上步伐,在攀一处近乎垂直的岩壁时,那双看似纤细的手臂忽然爆发出连她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力量。粗糙的岩面磨掉了指腹的皮,可疼意却被上攀的冲劲迅速盖过,身体像被某种稳稳的力量托住。
“嘿,陈光。”两人好不容易攀上岩壁,坐在突出的石脊上休息。苏琳溪晃了晃恢复如初的手臂,眼里带着一点自豪与调皮,“我是不是挺厉害?感觉有用不完的力气。”
她以为会换来一句夸奖,或至少一个赞许的眼神。
然而陈光只是皱眉,用审视未知生物的眼神盯着她。他的目光从她的呼吸频率、皮肤色泽一直扫到手背上微不可察的纹理,像在确认某个难以接受的推断。
“奇怪,不应该。”他低声道。
“哪里不应该?”她被盯得发毛,那点得意瞬间退去。
“我用这种力量救过人。”陈光仍困惑,“纳米机器人完成修复,又失去我的精神力操控,会因能量耗尽迅速分解,不会留下痕迹。可你……”
他看着她逐渐僵硬的脸,用近乎自言自语的口吻继续分析:“你体内的那些机器人不仅没死,竟像找到了新的宿主。它们在你体内缓慢而持续地进行某种优化与改造。”
他停了一瞬,又道:“甚至……我感觉它们还在自我复制。”
话音落下,苏琳溪心头刚升起的暖意被重锤击穿。
那点因体能暴涨而生的小小喜悦,被更深的恐惧吞没。她想起老萨满不祥的咆哮——
“阴瞳降世,天地同悲。”
她也想起那只像枯枝的手指着的方向,恰是她自己。蓝景渊将她抚养长大、耗费心血培育,是否与亲情无关,只因为她是某个恐怖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这些念头像寒针,一根根扎进心里。
一念至此,心似坠入万丈冰窟,寒意直透骨髓。她把手指蜷进掌心,直到指节发白,才稳住那股要把自己推下去的慌。
就在两人各怀心事、气氛再次沉寂时,雪层被人轻踏的细响突然从下方密林传来,极轻,却像重重敲在心上。
陈光和苏琳溪的脸色同时一变。
两人几乎在同一刻做出反应。陈光翻身滚到岩石另一侧,手中那把从“金环蛇”处缴获的复合弓已拉成满月——岩壁阴影里还残着夜的冷意,风穿过缝隙,像细细的锯齿挫在人的后颈。苏琳溪压低呼吸,肩胛向后并紧,肌肉以一种陌生而有序的方式配合着——那不是训练营教的套路,更像是某种来自身体深处的本能被唤醒。陈光能听见弓臂细微的拉扯声,也能听见胸腔里一点点放慢的心跳,连飘落的雪粒撞上弦再被弹开的声音都被放大。
空气随之被拉紧,一触即发。危险就像伏在雪线之下的野兽,正屏息以待。谁先失手,谁就会被它第一口咬住喉咙。陈光没有眨眼。指尖稳稳贴在弦上。等待。风停了。雪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