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金风送爽，也送来了几分肃杀之气。
刘嬷嬷的“意外”身死，如同在看似平静的王府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涟漪扩散，让所有心怀鬼胎之人都噤若寒蝉。
锦瑟院更是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连多日都异常安静，连下人们进出都低着头，脚步匆匆。
林氏称病不出，实则是在惊惧与怨恨中煎熬。
每每闭眼，刘嬷嬷惨白浮肿的脸和那口幽深的废井便会出现在眼前，让她夜不能寐。
她知道，这是箫晋珩给她的警告，下一次，那井里躺着的，或许就是她自己。
然而，极致的恐惧有时会催生出极致的疯狂。
在如月不断传递进来的、关于主院如何风光、苏晚棠如何受宠的消息刺激下，林氏心中那点不甘和怨恨如同野火般越烧越旺。
“东西……还没得手吗？”林氏靠在榻上，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声音嘶哑地问。
如月面色凝重：“王妃，主院如今被守得铁桶一般，尤其是王妃的寝殿，等闲人根本靠近不得。豆蔻那丫头虽贪玩，但王妃似乎告诫过她，她近日也少往外跑了，而且她身边总跟着茯苓或者小莲，难以下手。”
林氏烦躁地揉着额角：“难道就这么算了？”
“那倒未必。”如月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我们的人发现，负责浆洗主院衣物的是两个固定的婆子，其中一人好赌，前几日欠了赌坊不少银子，正愁没处填补……”
林氏眼睛猛地一亮：“你的意思是……”
“贴身之物，未必非要从寝殿窃取。”如月压低声音，“浣衣房，也是个好地方。只需一件贴身穿过的里衣，或者……一方帕子。”
林氏呼吸微微急促起来：“能确保万无一失？”
“那婆子已被拿捏住把柄，她不敢不从。只是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并且，得手后如何带出来，还需周密安排，避开凌默那些人的眼线。”
“尽快去办！”林氏咬牙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宁可慢，不可错！”
“是。”
主院内，苏晚棠并未因表面的平静而放松警惕。
安嬷嬷的到来，如同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老人家虽不多言，但阅历丰富，偶尔提点一句，往往能让苏晚棠豁然开朗。
小莲则与豆蔻、茯苓相处融洽，三个丫头性格互补，将苏晚棠的生活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日，苏晚棠正在看茯苓整理出的近月采买明细，茯苓心思缜密，已将几处价格浮动异常、品类存疑之处用朱笔标出。
“娘娘，您看这里，”茯苓指着其中一项，“入秋后，银霜炭的采买量比去岁同期多了三成，但各院份例并未增加，库房记录也未见异常囤积。还有这几样药材，价格也高出市价两成不止。”
苏晚棠接过细看，眸色微沉。
她执掌中馈后，虽大力整顿，但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对于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利，并未赶尽杀绝。
然而，这般明显的贪墨，却是在挑战她的底线了。
“负责采买银霜炭和药材的是谁？”她问道。
张嬷嬷回道：“是钱管事手下的一个副手，姓王。钱管事是府里的老人了，平日里看着还算本分，只是他夫人……与锦瑟院那位身边的如月，是远房表亲。”
苏晚棠心中冷笑，果然又是那里伸出来的手。
她并未立刻发作，只对茯苓道：“将这些疑点单独誊抄出来，暗中查证，务必拿到实据。另外，想办法摸清这个王副手的底细，尤其是他近期的财物往来。”
“奴婢明白。”茯苓领命，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苏晚棠又看向张嬷嬷：“嬷嬷，浣衣房那边，近日可有异动？”
张嬷嬷想了想，道：“并无明显异动。不过老奴按娘娘吩咐，加派了人手暗中留意，尤其是负责主院衣物的那两个婆子。”
“嗯。”苏晚棠点头，“告诉底下人，眼睛放亮些。非常时期，一丝一毫的疏漏都可能酿成大祸。”
“老奴省得。”
晚膳时，箫晋珩察觉到苏晚棠眉宇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凝肃。
“可是府中事务烦心？”他放下银箸，状似随意地问道。
苏晚棠微怔，没想到他观察如此入微，遂将采买账目的疑点简单说了，末了道：“只是些琐事，妾身能处理，不敢劳王爷费心。”
箫晋珩看着她明明需要面对诸多暗箭，却依旧努力维持镇定、独自承担的模样，心中既欣赏又有些不悦。
欣赏她的坚韧，不悦于她的“见外”。
“既交予你，自是信你。”他语气平淡，“若有那不长眼、不服管束的，不必顾忌，按府规处置便是。若有那倚老卖老、背后捣鬼的……”他顿了顿，声音微冷，“本王准你先斩后奏。”
苏晚棠心头一震。
“先斩后奏”四字，代表着无条件的信任和赋予的生杀大权。
“谢王爷信任，妾身定当秉公处理，不负王爷所托。”她垂眸应道。
箫晋珩“嗯”了一声，重新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块她爱吃的蟹粉狮子头：“多吃些，你近日清减了。”
依旧是那般笨拙的关心方式，却让苏晚棠心中那点因账目和暗敌而生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又过了两日，一个秋雨淅沥的午后。
豆蔻抱着几件苏晚棠换下的常服，准备送去浣衣房。
走到半路，忽然被一个面生的小丫鬟撞了一下，手中的衣物散落在地。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豆蔻姐姐，我没看见您！”那小丫鬟连忙道歉，手忙脚乱地帮她捡拾。
豆蔻认得她是锦瑟院外围做洒扫的小丫头，名叫柳儿，平日看着还算老实，便也没多想，只嘟囔道：“走路小心点嘛，这地刚下过雨，滑得很。”
“是是是，我的错。”柳儿连连赔笑，帮她将衣物整理好，递还给她，眼神却飞快地在那一叠衣物中扫过，尤其在几件贴身的素绫里衣上停留了一瞬。
豆蔻浑然未觉，抱着衣物继续往浣衣房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柳儿悄悄绕到假山后，对着一个等候已久的、浣衣房婆子的身影，轻轻点了点头。
那婆子会意，揣了揣袖中刚刚到手、还带着体温的银锭子，脸上露出一丝既惶恐又贪婪的复杂神色，快步朝着浣衣房的方向走去。
秋雨敲打着窗棂，带着凉意。
苏晚棠正在教安嬷嬷辨认库房里新送来的一些药材，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豆蔻带着哭腔的声音：
“娘娘！不好了！茯苓……茯苓她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