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不大,黏在脸上怎么都甩不掉。
所以,雨未必是……水!
或许,是从不可见的拉莱耶府邸渗下的低语凝结物,每一滴都裹着旧神的呢喃。只不过,它不是简单地滴在皮肤上,而是渗进了血肉里。
雨滑落在林三酒的脸上时,细小的触须在舔舐灵魂——它们在试探血肉的边界,爬过皮肤时留下微烫的痕迹,在他身上刻下某种印记。
林三酒骑着电驴,车牌“灵3·J717”亮的晃眼,不可思议的是电量始终满格,车把上那张泛黄的债务单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字迹非但没有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
上面的字,已经改成——“追击中止即生效”。
咬了口辣条,包装纸上的克苏鲁眼睛已经被口水泡糊了。咸味冲进来刺激鼻腔,舌尖泛起一丝金属的腥味,像是咬碎了一根黏腻在嘴边的触手。
脑子里,那些不该有的画面消褪了些……
刚才,他又看见自己穿着程序员的格子衫,从楼顶跳下去,坠落时扭曲的影子长出细足;下一秒又变成修格斯摊前的自己,被八条触手缠着,甩来甩去,血肉和触手融合成一团,分不清谁才是怪物……再一晃,眼前突然一黑。
车灯照出的水洼里,映出穿着外卖服的自己,保温箱打开,里面装着一颗头,脸是自己的,正冲着他笑——嘴角裂到耳根,笑的弧度根本不合人类骨骼,眼眶深处有黑影在爬。
林三酒眨了眨眼,水面恢复倒影。
雨还在下,淅沥沥的,丝丝缕缕缠着脖子,淌进夹克,带走体内不多的体温。
吐出半截没嚼完的辣条丝,舌尖还残留着怪味。林三酒知道自己又不对劲了,或许是「跑单面具」的反噬,或许是现实的褶皱裂开了,又或许——他从来就不是“唯一”的林三酒。这些他都不在乎,他不是旧日祭司,解不开那命运的网,只知道要往前骑。
灵视的屏幕黑着,等了几秒,它又亮了。
绿色字符刷出来:
「林三酒,存在抹除进度:0%」
角落还刷了一行小字:「倒计时 71:59:43」
数字跳动时,边缘有轻微的锯齿,像被什么东西啃过,根据他的教育背景判断,应该是强行插入的补丁,这不是原生代码。
“哼~,老子是真的,存在100%”
林三酒往雨里啐了口,这话连自己都骗不了。它们从不“抹除”,只改写存在的形式——今天,摆明着要在镜中世界把自己干死,现在居然换了玩法,用“三天倒计时”当枷锁。
吉时一到,自己可能变成行走的空壳,也可能是钻进时间血管里的寄生虫。总之,连“林三酒”这个名字都不会存在。
“妈的,老子的结算单位,只有三天!”
踩了一下脚踏板,电驴‘哞~’地往前窜了一下。轮胎碾过前面有奇怪倒影的积水,水花溅到裤腿上,全身都凉透了!
轻摆车头,本能地绕过前方收费站,七扭八拐进了第七环带地下城。收费站顶棚的LEd屏还在闪,红字滚动,冰冷女声在做电子弥撒:“欢迎使用天机信用通——您的每一次通行,都在积累未来。”
可林三酒知道,自己攒的不是未来,是债。
每过一天,债务非但没有减少,越还越多,滚雪球一样往上堆。直到再也喘不过来气,被活活憋死。
那红光扫过,像电子枪在扫描条形码。
地下城后面的巷子窄,汽车无法通行,两侧墙皮剥落,到处都是触手怪的涂鸦,黄色警戒线,还贴着不少‘绿茶妹子’的小卡片。
刚骑进去,电驴猛地一顿…
前面离地半尺悬着一条锈铁链,横贯整条通道,离地刚好卡住电驴高度。链节泛着油光,末端刻着“371”。
这个编号他认得,是老陈债务册上的清算人数。一个都没漏。
狠狠踩了一下脚踏板,提速。
林三酒知道这链子不会真的拦他。要是真想把他清了,镜中世界自己就没了。
应该是某种警告,或者试探……看他敢不敢继续往前。
电驴贴着链子擦过去,底盘刮出一串火星。他侧身一闪而过,眼角余光扫到匝道,阴影里站着个人。
佝偻着身子,半张脸覆着铁皮面具,左手机械臂垂着,也没跟他打招呼,就是看着他。
老陈,今天看着有点不太一样。
眼角余光瞥见,老陈的铁皮面具下,喉结位置有微弱的蓝光一闪——应该是编号“371”在后台运行。
这位铁面判官眼神空洞,不太像那位老同事。虽然老陈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是你只要对视一眼,就可以知道,那里面藏着几百个故事。眼前的这位,瞳孔里什么都没有,漆黑、空洞,像个铁皮盒子。
那人只是偏了偏头,像在看一个熟人路过。
林三酒没回头。
只是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胸口——那里七道烙印正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
懒得废话,他知道老陈看得见,也看得懂。
抹了一把脸上雨水,盯着前方。灵视突然黑屏,紧接着脊椎里的兽化抑制器轻轻震了一下,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身。
正规渠道的抑制剂太贵,又不能报销,用不起。推到灰质里的是黑市贩售的廉价仿制药,应该问题不大,卖家说只是有点副作用。他摸了摸后颈,皮肤下有颗粒感,像是药片没化开,正在骨头上结晶。
这感觉习惯了!也没在意。
在高架桥边缘停下,望着远处灰蓝色大楼的轮廓,他从钱包夹层摸出那张镜中世界带回来的「收据」。
在这里,林三酒举行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仪式」——把收据贴在前额,雨顺着头顶淌下,如同神之手抚来。一场某种未被记载的加冕礼开始,闭上眼睛,等了三秒″,然后轻轻吁了一口气,确认自己没有被当成垃圾回收,仍然「存在」于现实。
风吹得前额的收据哗哗响,喃喃自语。
“小雨,哥欠你的,会用一辈子还。”
声音不大,散入细雨里,没人听见。
说完,他发动电驴,冲进浓雾。
仪表盘闪着“灵3·J717”,车把上的债务单墨迹凝实,“追击中止即生效”七个字再没变动。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要停下,立刻抹除现实存在。
所以,他不能停,也不会停。
电驴驶入主干道,速度陡然提到五十,前方雾气越来越厚,路灯昏黄,照不出十米远。
他盯着前方,手指搭在扶手上。
忽然,灵视自动亮起。
不是天机局平台那熟悉的系统界面。
是一行字,透明的,感觉是某根不存在的手指划过视网膜:
「你还没下班?」
心口貌似被无形之手握住,悸动了一下,随即回了一句,“对,老子还没下班!”
说完,屏幕熄了。
林三酒继续向前……
风更大了,夹着细碎的冰渣子,吹得眼睛有点疼,他不在意,死死盯着前方。
前方雾霾中,一道灰蓝色的轮廓缓缓浮现。
林三酒右手攥紧车把,左手按在胸口,神色凝重——七道烙印同时发烫。
电驴冲进雾里。
车灯划开一道昏黄光路……光晕边缘,泛起一抹红,像是被某种不可名状的视线染了色。
光路延伸,如同一张催收单被剪刀裁开;
划破现实,
割裂记忆,
也斩断了那个名字叫“林三酒”的,一个脆弱、而渺小的人类。
在失序、混乱的宇宙里,人类从来不是生灵,人类不过是债务的载体。
每踏出一步,便碾碎一寸骨血,奉为祭品;
每一次呼吸,都吐出一句祷词,坠入深渊。
————「第一卷完·新沪日常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