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驴钥匙还卡在掌心,硌得生疼。
林三酒慢慢从地上撑起来。
屁股发麻,腿一软差点又跪倒,他咬牙顶住墙,膝盖咯吱响了一声。
左眼还在流血,热的,顺着颧骨往下淌,滴在锁骨窝里打了个旋。
没再看终端废墟。
那点残存数据,已经抠干净了。
芯片在他兜里,辣条纸也在,还有那张写着“林小雨,我妹”的字条,紧贴胸口。
走廊尽头有光。
暗红的夜灯,一闪一灭,像是谁把警报调到了最低档,故意留了条缝。
他刚抬脚,脚步声就来了。
铁链拖地,慢,稳,压迫感极强。
老陈站在通风口下方,半边身子泡在红光里,半边埋在黑暗中。
机械臂垂着,手指关节锈得发灰,肩上扛着那本册子——通体铁青,边缘卷曲。
林三酒停下,看着他,面无表情。
老陈也没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把铁册子往前递了递。
‘哗啦~’册页自动翻开,停在中间某页。
上面写着:“林三酒,存在税:未缴纳。”
字是刻进去的,很深,带钩,是用刀一笔一笔剜出来的。
林三酒喉咙动了下。
他知道这玩意儿不是假的,更不是唬人的。
天机局的债册,从来不会写错名字。
错一个标点,整栋楼都会塌,负责人直接推进焚尸炉,没得商量。
“你妹妹的债,我帮你扛。”
老陈开口了,声音比平时低,像是从铁管里滚出来的。“她的抹除进度,我能按住。”
林三酒盯着那行字,没抬头看他。
“按住?”他嗓音哑,“你们不是说,系统自动执行?谁也拦不住?”
“我是清算人,不是执行机器人。”
“呵呵~”
林三酒笑了,声音干涩:“你还是先把自己的账结清了再说吧。”
他往前半步,眯起右眼:“你左边那条胳膊,去年还是肉吧?现在,连痛觉都没了。靠什么换?谁的名字?”
老陈沉默……
林三酒伸手去掏荧光笔,指尖刚碰到塑料壳,眼前的册子,突然翻了个面。
一行细如针脚的刻痕浮现:
“代价:记忆交换。”
三酒脑袋嗡的一声,呼吸一滞。
“你要我忘什么?”他问,声音轻得自己都听不见,“全部?还是……她?”
老陈的机械臂轻微抖了一下,像是内部齿轮卡了异物。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又抬眼看林三酒。
那双藏在铁皮面具后的眼睛,居然有点湿了。
“只要能留住你,多少记忆我都愿替你丢。”
林三酒愣住了。
他跟老陈只是点头之交。
加起来,也就今天这么几句话。
老陈是铁做的,是天机局的程序,是半夜三点敲门说“你欠了7.2灵晶服务费”的那种人。
他不会说“留住你”,他只会说“依法收缴”。
“你们天机局什么时候改行做慈善了?”
林三酒觉得不对劲,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冷了,“上次说这话的人,现在还在梦里吃自己手指。上个月b5层那个‘认知回收实验’,参与者刚签完协议,第二天就在食堂拿勺子挖自己脑浆——说是为了尝尝‘自由的味道’。”
他指着债册:“这玩意儿每收一笔,你就少一段人生。你连老婆名字都忘了,还想替我扛?你有什么?还剩多少?”
老陈收回债册……
林三酒看见他右手拇指,在册子封面轻轻划了一下。
那动作太眼熟了。
老陈干活的时候,就是这样,估摸着至少重复过几百遍。
“我不是要你感激,只是要你活着。”
林三酒直接笑出声来,“我现在算活着吗?”
他声音陡然拔高,在走廊里撞来撞去:“信用分负数,社保断缴,左眼流血,右眼瞎一半,今天催个三百七十八块清洁费,差点被吓死——这他妈的叫活着?这是缓刑!”
“我查她,不是为了救她。我是怕哪天醒来,连‘我在找谁’都想不起来!你懂不懂?我要的是记得!不是施舍!”
老陈终于动了。
他合上债册,发出一声闷响。
“你……不信我。”
“我不相信任何人。”林三酒退到墙边,脊背抵住冰冷管道,“尤其是拿着铁链说好话的……”
他摸了摸胸口,确认芯片和字条都在。
然后转身,摸着墙,沿着排水管方向走。
脚步不快,但没停。
老陈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拦着。
直到林三酒走到拐角,即将消失,身后传来一句:“孩子,有些路,走一次就够了。”
他脚步顿住,左手杵着排水管,冰冷、湿滑。
三酒知道老陈的意思——别查了,别找了,放下吧!你再往前,就不只是记忆被抽走,是整个人,会被这个世界当成垃圾清理掉。
他顿了两秒,还是走了,没有回头。
穿过废弃闸机,撬开排水井盖,爬上去时手一滑,指甲崩了一根,疼得他呲牙。
寒风扑面,带着临港方向的海腥味,混着工业区飘来的焦油臭气。
靠着墙喘了几口,掏出辣条纸和字条,一张张摊开仔细查看——纸没烂,字也没褪。
拍拍脑袋,晃了晃头,他都记得。
或许,是暂时记得……
摸出电驴钥匙,插进锁孔。
链条咔哒响了两下,车灯忽明忽暗。
他拧动把手,运气不错,电机哼了一声,总算启动。
没回家,这个点,该有帽子叔叔敲门了。
也没去夜市,修格斯在那儿炒花甲。这个点,它应该是一边看网红直播,一边冲洗摊位,搞卫生。
三酒脑子里转了一圈,“不晓得这个死变态,在憋什么坏招,最近都不能去夜市,风险太大了!”
他调转车头,朝城东老工业园区骑去。
那儿有个地下黑市,老板姓胡,外号“烧脑老九”,专干破解高危数据的活。
收费贼贵,但不说废话,也不问客户为什么少半张脸。
电驴颠得厉害,左眼框又崩开,血流下来,糊住视线。抬手想擦,发现袖口早黑了,像是浸过铁锈水。
他想起钱包里那张符纸。老陈写的,歪歪扭扭,“别疯,还有人等你收债”。现在那张符已经白了,墨迹全没了,像从来没写过字,可他还留着。
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别人为他写的东西。
风越来越大,吹得衣角啪啪打腿。
前方高架桥下闪过一道蓝光,像是谁在拆霓虹招牌。
……也没在意。
只把车骑得更快了些。
右手冻得僵硬,攥着车把,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