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六点多,天已经擦黑了。
这场集舞蹈、歌曲、秦腔、美食于一体的文化盛宴,差不多就该结束了。
洪师爷又念了一遍广告词,宣布本次嘉年华到此结束,请观众有序退场。
斧头帮和道哥的巡捕开始指挥观众有序疏散,台上的机器设备也开始拆卸。
“始祖,这头铜牛真的运到那个地方?”
刘华强给大头发信息说道:“发动机、齿轮箱什么的,还有牛肚子里的零件都给卸下来,把铜牛运到九江路的证券大楼那里,摆在门口就行!”
工作大群里陷入寂静,都知道自家始祖魔性,没想到始祖居然这么魔性。
这玩意放到证券交易所外面,是方便炒股赔光的股民,自己料理自己吗?
刘华强发到:“华夏的股市一直萎靡不振,三千多点上上下下!我把这尊铜牛放在交易所门口,让进出的股民都摸一摸,给他们个好彩头,祝愿未来的华夏股市牛气冲天!”
夏思齐:“【三千点】又是什么梗?还有,你确定股民摸过这头铜牛之后,还敢进去炒股?”
刘华强满不在乎的说道:“不要在乎这些细节,回来我操作一下,让咱们华夏打胜几场会战,你看股市涨不涨!”
夏思齐无奈道:“好吧!你开心就好!”
这时,刘华强等人被外界的山呼海啸的声音惊醒。
刘华强立即问现场主持的洪师爷,发生了什么事?
“始祖,大家非要吴老板再唱一首!不然今晚就在这里坐一夜!”
“吴老板?谁啊?”
“就是无名老师!”
“嚯,无名都混成老师了!”
看着台下热情的观众,刘华强感觉自己来到后世演唱会的场景,就连一向稳重的王雍、钱明宇等人也在斜眼看着他,期盼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刘华强看见了那个上唇留着浓密胡须,短短的头发像他的文字一样倔强锋利的批判主义文学家。
那人和他身边的女士,此时正用欣赏的眼光注视着自己和夏思齐。
刘华强一咬牙,不能让我迅哥失望!
“无名!”
“在的,始祖!”
“我给你的另一首歌,你练会了吗?”
“九转十八腔,保证样样出彩!”
“好,朱大头!”
“属下在!”
“去找锣鼓班!”
“是!”
“洪师爷,通知大家无名老师限时返场!最后一首歌了,听完一定要赶紧回家!天黑就不安全了!”
“是,始祖!”
“该撤道具的撤道具,该维持秩序的维持秩序,找人的开着欧宝去找人。咱们给这场嘉年华,来一个完美的收官之战!”
“是!”
台上的洪师爷立即对着话筒,宣布了无名老师限时返场的消息,热情的观众立即兴奋地喊叫着【无名】、【无名】!
本来都已经走了的人们,听到喊声又摸了回来,像旁人打听完后,随意找个地方或站或坐,等着无名老师的再次登台。
半个小时过后,朱大头终于从开着三辆卡车回来了。
“始祖,我一说咱们斧头帮需要锣鼓响器,三个戏班的师傅都要来,我也不好拒绝,就都来拉了!”
“大头,干得不错!人多热闹,响器多了,人气更旺!”
“路上给过他们锣鼓经了,师傅们练了一路,我听着是那个意思!”
“行!让兄弟们帮着把家伙什抬上去,好的坏的就这样了!”
台上的无名站在舞台中间,身后是几十个斧头帮精锐,帮着戏班的响器师傅搬东西。已经安置下来的师傅拿着自己的乐器,开始仔细的调整琴弦,有的在相互交谈,说着等会该怎样配合。
闭着眼的无名,如同一尊雕像一般,再次进入了【无我】的心态。
台下的观众看到这种场景,也知道马上就要有好戏上演,纷纷安静下来,注视着台上的那位【艺术家】。
江滩会场分外安静,只有响器师傅不时弄出的乐器声。
一静一闹之间,仿佛要上演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绝唱。
……
当最后一位师傅也准备好,给了洪师爷一个肯定的眼神。洪师爷伸出右手微微一抬,坐在古筝前的师傅手指轻轻一拨,如同小溪一般的声音,就这么流淌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接着是琵琶的婉转,像是跳跃着精灵跳入人们的耳中;悠扬的笛声接踵而至,一下子让众人的大脑在稍显闷热立秋之日喝了一杯冰水,瞬间清醒了许多。也是这种悠扬和清凉,绑架了人们的注意力。
舞台中间的无名缓缓睁开双眼,眼眸中却显出无限的哀怨。前排的文化人忽然发现,刚才那个用铜锤花脸唱出岳武穆的豪迈,用秦腔吼出秦时明月汉时关的无名老师,似乎变成幽怨的女子。
“戏一折,水袖起落,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哗!”
只一句就引得台下人惊呼,这是一个人?
明明是个三十出头的稳重男子,怎么会从他口中传出女子的声音?
怎么听都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嗓音!
“扇开合,锣鼓响又默,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
前排几个学问人听出来了,这唱是一个戏子入戏太深,一时间跳不出戏外了!
人们这才确定,声音确实是从台上的无名老师嘴里发出来的,纷纷摇着头感叹,天下竟然有如此让人感到惊艳的艺术家。
无名老师不论到那个戏班,绝对是名噪一时的【角儿】。
“惯将喜怒哀乐都融入粉墨,陈词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这句一出,让观众们感觉到了更多的哀怨。
台上戏子台下人,半点粉墨唱凡尘!
可是这句【白骨青灰皆我】又是个什么意思?
唱戏怎么还唱出个【粉身碎骨】?
所有人的心里都留下了这么一个疑问!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好!”
台下懂戏的人纷纷站起来叫好,他们终于听懂了曲终之意。
戏子出不了戏,是因为戏里唱的都是忠孝仁义,都是千秋家国梦,都是北击匈奴、封狼居胥。
所以戏子不愿意出戏,因为身为乱世浮萍的她,不愿意看到【烽火染山河】。
可是作为一个收到传统文化熏陶,在戏曲里学到过五千年的唐诗宋词,学到过礼义廉耻的她【位悲不敢忘忧国】!
哪怕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戏子,哪怕她发出的声音没有几个人听得到!
她也要唱!
“台下人走过,不见就颜色;台上人唱着,心酸离别歌。情字难落寞,她唱须以血来和,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
“好!”
“青衣!是大青衣的唱腔!”
“无名老师绝了!”
迅哥也转头对着妻子说道:“这首歌,这个唱腔,配着戏曲的各种乐器,简直绝配!”
谁知边上的妻子却说道:“你好好听,我感觉这首歌没那么简单!无名老师绝对不会,指表现一个戏子哀婉!”
皱着眉头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妻子回到道:“这段的【血来和】,早前一句的【白骨青灰】,这两句绝对不简单!”
文学家想到这也是怔住了,他是吃文字这碗饭的,瞬间想就明白了这首歌,唱的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故事,一个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故事。
这时,台上的锣鼓声和琴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把观众们的情绪也带到了至高点。
“浓情悔认真,回头皆幻影,对面是何人!”
“昆曲!无名老师居然唱的是昆曲!”
台下人再次沸腾起来,这种江南水乡的曲调,让在场的南方人瞬间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可是词曲中悲哀的气氛,让他们在兴奋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无力感。
听懂的人们长叹了一口气,入戏太深,出戏是满眼都山河破碎,发现戏里的都是幻影,真的好绝望啊!
鼓点之后,无名开始了第二遍吟唱。
当他再开口时,嗓音变成了青壮年男子的声音,歌曲变得更有力,让人听到是一个国家的中流砥柱,想要出征却不得成行的悲愤和怒吼。
“无名老师,这是在替戏中的岳武穆鸣冤!”
“这句位卑未敢忘忧国,是嘶吼啊!听得我的心都快裂开了!”
“是啊!但凡是个有种的男人,就不会坐看国土沦丧,不会坐看烽火染山河!”
“真想打到山海关外面去啊!干他娘的小日本!”
“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
锣鼓声忽然更加高亢了一点,台上的无名眼神忽然有了光,手脚身形也跟着灵动起来。
还是用女声,唱起【戏一折】来!
不过所有人的毛孔都竖立了起来,所有人都听出了这次的女生有什么不同。
高亢、犀利、充满力量!
虽然同是女声,前一个如同只会抱怨的深闺怨妇,这一个却犹如在战场上披荆斩棘的花木兰。
女性的声音也可以如此有杀伤力。
手眼身法步,配合着利剑一样的唱腔,让观众看到了一个飒沓如流星一般的女将军。
观众在此刻的无名身上,看到花木兰、秦良玉、佘太君的影子。
歌曲的意境在清晰不过了,你们男人要是不行,我们女人就独自上战场了!
在场的女性,都不由的站起身来,仿佛随时都可以拿起枪冲去东北,杀光倭寇。
尤其是最后那几句吟唱,带着怒气似乎是在痛斥这个世道,听得所有人汗毛竖立。
“好!”
叫好声此起彼伏,像是海水倒灌,将这片江滩淹没。
“收放自如,这简直是天赐的声音,今天日听得此妙音,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还有?
锣鼓点还在敲击,只是这次更加重了力道。
无名怒目圆睁唱出【戏一折】几个字,懂戏曲的人立即听出这唱腔又是铜锤花脸!
“好!”
在台上的无名,唱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大锤锤在人们心间;字字句句之间都带着杀气,不是质问,而是在宣战。
睚眦欲裂、怒发冲冠,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由内而发的豪情壮志,像是要冲破天际,点燃整座江滩。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无名,而是不愿渡江,选择力战而亡的项羽;是国之干戚,身披坚执锐的廉颇;是各种豪迈霸气的武将集合体。
人们从他的歌声里,听出了一个武将该有的样子。
“……你方唱罢我登场,莫笑风月戏莫笑人荒唐……”
人们听着大花脸的唱腔,忽然意识到前面三段都没有这段词。
这段是什么意思?
“也曾问青黄,也曾铿锵唱兴亡!”
明白了,是说我一个戏子身份低微,本应该唱唱风花雪月,可是偏偏却操心着家国天下,这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啊!
可是我懂得天下兴亡匹夫有的道理啊!
“道无情,道有情,怎思量?”
我虽然是个戏子,本应该无情无义,可是偏偏懂得太多,想的太多,我到底是该不该有家国情怀?
唱完这句,所有的响器终于都停了,场面一下子落针可闻。
无名却没有收起架势,反倒比划起了一个架子。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
没有任何配乐配器,人们只听见无名一个人的声音。
“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