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雪,漫过宫内琉璃瓦,将太和殿的朱红殿柱裹得愈发沉肃。
檐角铜铃在寒风里低鸣,殿内却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蒸腾的热气裹着熏香,漫过阶下百官的朝服下摆。
龙椅之上,姬煜川一身龙纹朝袍在晨光里泛着暗金光泽,腰间玉带钩嵌着鸽血红宝石,垂落的明黄绶带衬得身姿愈发挺拔。
墨发用赤金束发冠绾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眉间浅淡的纹路,却挡不住那双凤眸的沉静。
眼尾微挑,瞳仁如深潭,看向阶下时,既有帝王的威严,又藏着几分岁月沉淀的锐利。
“陛下。”
礼部尚书谢知出列,朝服下摆扫过金砖,发出轻响。
“腊月朔日便是陛下的万寿节,日前已收到西月与北黎的国书,皆言愿遣使臣携贺礼入上京,一来为陛下贺寿,二来亦想重申盟约,共商来年边境互市之事。”
话音落时,殿内静了片刻。
当今天下,五百年前尚为一体,历经世事更迭,至如今已成三足鼎立之势。
西月据西陲之地,北黎扼北疆之域,唯大虞坐拥中原腹地。
回溯往昔,先皇在位时天下尚呈四分之势,后南烽国祚倾颓,其疆土为三国所分并。
初时大虞国力稍逊西月之富庶、北黎之骁勇,幸得当今陛下雄才大略,内擅朝堂谋略,外具沙场铁血手腕,亲整军备、严固边防。
数载经营之下,边境纷扰尽平,如今三国兵甲相当、实力鼎足。
纵然偶有边民因琐事相争,镇守将军亦能当机立断,迅速平息。
姬煜川指尖轻轻叩着御座扶手,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最终落在兵部尚书身上。
“西月使臣此来,可有提及边境驻军动向?”
兵部尚书裴岑忙出列躬身。
“回陛下,探子来报,北黎已将边境三城驻军调回腹地,只留少量戍卒看守关卡,想来是诚心示好。”
“只是西月使臣随行带了三百护卫,且多是精锐,臣以为需派禁卫军暗中戒备,以防不测。”
“不必。”
姬煜川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诸国使臣远道而来,若这般草木皆兵,反倒落了我大虞的气度。”
“传朕旨意,着鸿胪寺备好驿馆,待使臣入京后,按国礼接待。”
“臣等遵旨!”
待散了朝,姬煜川便侧首看向身侧躬身随行的成德,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
“澈儿这会醒了没?”
“回皇上,小殿下还没起呢。”
成德垂着眼,想起方才内侍来报的模样,忍不住低低笑了声。
“方才去瞧了两回,小殿下裹着锦被滚成一团,还嘟囔着外头太冷,说被窝里暖,说什么也不肯掀被子。”
姬煜川听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嘴角也漾开浅淡的笑意。
“这孩子,倒真是只小懒猪,昨个夜里非赖在朕的龙榻上不走,嘴甜得很,说要给朕暖被窝,结果自己倒睡得沉。”
成德连忙顺着话头躬身应和,语气里满是妥帖的恭维。
“小殿下打小就跟皇上亲厚,这份依赖旁人哪里比得?再说了,天儿是真冷,小殿下年纪还小,贪会儿暖被窝也是常理。”
连日大雪压得宫檐垂了冰棱,学堂早早就传了休假的消息。
来福轻唤了数声,锦被里的人才慢悠悠掀开一角锦被,眼睫黏着困意,半睁不睁地坐起身来。
乾清宫殿内,地龙烧得正旺,空气暖得像浸了温水,赤着脚踩在铺了绒毯的地面上也不觉凉。
少年裹着一身明黄寝衣,领口松松垮垮垂着,衬得小脸愈发莹白,婴儿肥还未褪去的腮边泛着软红,眉间那颗红豆痣嵌在雪白肌肤上,倒比窗外的雪色更显鲜活。
姬明澈闭着眼睛,光着脚坐在榻边,殿外传来熟悉的靴声,沉稳又急促,还没等他反应,一道带着薄责的声音已掀了帘角进来。
“怎的还闭着眼?鞋子也不穿,真受了凉,那苦药你还没喝够?”
姬煜川话音未落,已大步上前将人抱进了怀里。
虽说儿子如今长大了些,可在他心里依旧还是个孩子。
姬明澈习以为常地往他颈间一靠,手臂熟练地环住父皇的脖子,鼻尖蹭到龙袍上淡淡的墨香,困意又浓了几分。
来福捧着叠好的常服进来时,正见皇上坐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捏着小主子的脚踝,将软缎袜子一点点往上拉,指腹还轻轻揉了揉他冻得微凉的脚背。
“父皇,你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
姬明澈埋在他怀里嘟囔,声音软得像棉花。
“今日朝上无大事,处置完便回来了。”
姬煜川指尖刮了下他的鼻尖,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宠溺。
“父皇都忙完了,你这小懒猪倒还赖着不起。”
说罢,他抬眼看向一旁的来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也冷了几分。
“主子光脚下床,你就是这么伺候的?”
来福心头一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刚要开口请罪,怀里的姬明澈却先动了动,仰着小脸看向父皇。
“父皇,跟来福没关系,是我自己醒了没喊人,父皇别责怪他。”
来福,来财自小就伺候他了,他可要护着的。
姬煜川垂眸看了眼怀里替人求情的小家伙,神色稍缓,却仍对着来福冷声道。
“既然澈儿替你说话,这次便先饶过你,下次再这般疏忽,定要责罚。”
“奴才谢皇上恩典,谢小主子!”
来福连忙叩首,起身后果断将衣裳放在床侧的矮几上。
他知道,接下来的时辰,皇上总要亲自给小主子穿衣,内殿里,从不愿旁人打扰这片刻的亲近。
姬煜川很喜欢给儿子穿衣,待将衣服穿好,又命宫女进来给儿子梳发。
一刻钟之后,姬明澈站到了铜镜前左右扭着,一眨眼十一年过去了,镜中少年一身明黄色锦袍,锦袍领口袖口滚着一圈银狐绒,衣摆绣着暗纹流云。
头顶东珠玉冠雕琢精巧,颗颗东珠莹白如霜,衬得他发顶更显乌黑,垂落的发丝落于身后。
玉冠侧边两根明黄色丝绦垂至肩头,尾端缀着小巧的碧玉坠,随着他转头的动作轻轻晃荡,倒添了几分灵动。
他还带着未脱的婴儿肥,眉眼精致,眼尾微微上挑时,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澄澈。
脚上明黄色冬靴绣着缠枝纹,靴头嵌着的东珠在暖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整个人看着贵气中不失可爱。
成德掀着暖帘进来时,目光先被窗边那抹亮眼的明黄撞了个正着,他忙不迭凑上前,堆着笑夸赞。
“哎哟我的小殿下!您今日这一身可真是晃眼!这身还是内务府昨儿新呈上来的,穿在您身上,可比画儿里的仙童还俊呢!”
姬煜川正倚在软榻上,含笑看着儿子对着菱花镜转着圈,指尖还轻轻扯着锦袍下摆瞧暗纹,那副自赏的模样惹得他眼底满是笑意。
听见成德这话,他收回目光,指尖叩了叩榻边的小几,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与赞许。
“确实衬吾儿,来人,传朕口谕:内务府上下人等各赏银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