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峰山的夜比寻常更沉,仿佛连风都被压得不敢出声。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湿冷的泥土味,夹杂着腐叶与青苔的气息。
方清远走在最前,登山靴碾碎枯枝的脆响惊起几只夜枭,扑棱棱的翅膀声撞在石壁上,像极了前晚墓室里阴行尸的尖啸。
他下意识握紧龙渊剑,掌心能感觉到剑鞘里传来的微颤——这是剑在示警。
“到了。”云虚子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月光从树缝漏下,斑驳地洒在半堵残墙上。
墙根爬满葛藤,隐约能看见“天罡观”三个字的断痕。
方清远蹲下身,指尖拂过一块嵌在墙基的青石碑,青苔簌簌落下,露出刻在石面的咒文。
那字体歪斜却力透石背,仿佛是用血写成,触手冰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林慧真的灭魂飞刀在掌心转了半圈,刀身映出云虚子骤变的脸色。
“不是供奉,是封印。”年轻的崂山弟子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发涩,“这碑文是《洞玄灵宝五岳真形图》的变体,用的是‘镇邪于生门’的法子——他们把道统宗谱当邪物封在这里。”
方清远眯起眼,山风卷着霉味钻进鼻腔,他注意到庙门门槛下有新鲜的泥印,鞋跟处沾着暗红的朱砂——和前晚阴行尸脚腕上的符印纹路一致。
“王九山来过。”他抽出半寸龙渊剑,银白剑光照亮门内景象:供桌倒在地上,香灰混着血渍凝成暗褐的块,藻井中央垂着条麻绳,绳头打着死结。
“阵眼在藻井。”林慧真的声音像冰锥,她仰头时发间玉簪轻响,目光如针般刺向天花板,“十二道魂线,对应十二地支。”顺着她的目光,方清远看见十二道若有若无的黑线从藻井垂下,每根线尾都系着具直挺挺的阴行尸——正是前晚被他们打散的那些,此刻却又立在供桌四周,怀里各抱着本残卷。
“典籍残卷是引魂锚。”云虚子从怀里摸出符袋,指尖快速掐动六甲诀,“要破阵就得同时切断所有魂线,否则反噬会把整座山的活物都抽成干尸。”他解下腰间朱砂结子,“我去侧翼布封魂符,慧真姑娘找时机切断魂线,方兄……”
“我来缠住王九山。”方清远将龙渊剑完全抽出,九阳真火在剑刃流转,映得他眼尾的朱砂痣发红,“他要的是道统归元,没完成仪式前不会轻易杀我。”
三人对视一眼,分头行动。
林慧真贴着墙根挪动,靴底避开地上的血渍——那是活人血,还带着余温,踩上去会有轻微黏腻感。
她数到第七具阴行尸时,看清了残卷封皮:《天罡续命要术》《阴司借运法》……每本都沾着半枚相同的压魂阵纹。
“聪明。”她低笑一声,指尖在飞刀上抹过,似乎能闻到一丝铁锈味,“用残卷当阵眼,既聚魂又引法,可惜……”刀光一闪,她割断了最近的魂线,却见那阴行尸突然转头,空洞的眼窝里爬出黑虫,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与此同时,藻井传来木料断裂的脆响。
方清远抬头,正看见王九山从梁上跃下。
他穿着件褪色的道袍,胸口绣着的天罡北斗阵已经发黑,左脸却泛着不自然的青灰——那是融合了多具魂体的痕迹。
“方小友。”王九山的声音像两个人在说话,嘶哑中夹杂着冷笑,“你师父当年坏我大事,今天你替他偿命。”他抬手,十二具阴行尸同时举起残卷,魂线重新连接,在空中织成张黑网。
云虚子的符纸刚贴到第三根柱子,就听见方清远的闷哼。
他抬头,看见黑网裹住了龙渊剑的光,方清远的手臂被划开道血口,血珠滴在地上,竟被黑网吸得干干净净。
“六甲封魂!”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最后一张符上,符纸腾起金焰,“急急如律令!”
林慧真的灭魂飞刀在掌心发烫。
她数着阴行尸的动作——每具尸的手指都在掐诀,和王九山的动作完全同步。
“十二地支,子时为始。”她突然明白过来,
黑网突然剧烈震颤。
月光在藻井上方碎成十二道惨白的裂痕**,每道裂缝都垂下一缕粘稠的黑气。
方清远剑指划过龙渊剑脊,九阳真火顺着剑纹流淌时,突然发现那些黑气里裹着东西——是头发,女人的头发,每一根发丝都缠着细如蛛丝的咒文。
不是普通魂线。林慧真的飞刀在掌心转出半轮青光,他在用往生者的做阵引。
供桌下的阴影突然蠕动起来。
十二具阴行尸同时抬头,它们怀里的残卷无风自动,泛黄的纸页间渗出暗红液体。
云虚子甩出的封魂符刚沾到最近那具尸体的额头,整张符纸就地变成黑色,上面用朱砂写的二字竟倒转过来,成了血咒。
王九山的道袍下摆扫过满地香灰,那些灰烬突然组成一幅流动的星图。
他左手掐辰文,右手结巳印,十二具阴尸随之做出截然不同的手诀——有的捏莲花,有的作剑指,最外侧那具甚至反关节地扭出密宗金刚印。
藻井上的头发突然绷直,在方清远颈后扫过时带起刺骨阴风。
他在用各派绝学!云虚子的桃木剑地裂开道缝,这些尸体生前都是......
话未说完,抱着《阴司借运法》的那具阴尸突然张嘴,喷出股腥臭黑雾。
雾气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姓名,每个名字都在渗血。
林慧真旋身避开时,发现自己的影子被钉在了地上——那些血名正在往她影子里钻。
方清远突然将龙渊剑插进地面。
剑身没入三寸时,九轮金阳虚影在剑柄上方绽开,灼热的气浪将血名蒸成红雾。
但王九山笑了,他胸口的天罡北斗阵亮起幽幽蓝光,十二具阴尸怀中的残卷同时浮到半空,拼成个残缺的太极图。
看藻井!云虚子突然厉喝。
原来那些垂发的末端都系着铜钱,此刻正以诡异频率相互碰撞,发出催命般的声。
每响一声,方清远就感觉有根骨头在跟着共振,第三声时他的腕骨已经传来错位的剧痛。
林慧真突然将七柄飞刀抛向不同方位。
刀尖刺入铜钱方孔的刹那,她咬破舌尖念出字,最靠近供桌的三具阴尸顿时僵住。
但王九山只是抬了抬手指,那三具尸体就轰然炸开,飞溅的骨片居然在空中组成新的咒文。
他要的不是杀我们。方清远突然醒悟,龙渊剑的火焰突然转为青白,是用我们的魂血补全......
话未说完,整座古庙突然倾斜四十五度。
所有人都在往藻井方向滑去,那些垂发像活物般卷来。
云虚子甩出的最后六张符纸在空中自燃,火光中浮现出山海经异兽的虚影,但还没成型就被黑发绞碎。
林慧真突然抓住方清远的手。
她的飞刀柄部弹出细如牛毛的银丝,瞬间织成张网兜住两人。
在发丝缠上脚踝的刹那,她贴着方清远耳朵说了两个字:剑鸣。
龙渊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颤音。
方清远借势旋身,剑锋划过之处带起赤金光弧,十二道弧光精准斩向铜钱。
几乎同时,云虚子终于完成六甲真诀的最后一个手势,玉牌中冲出的白泽虚影直接撞向王九山面门。
王九山脸上的皮肤像蜡一样融化。
在龙渊剑光触及铜钱的瞬间,所有阴尸突然将残卷按在自己胸口。
那些典籍竟像活物般钻进尸体,在皮下隆起蠕动的轮廓。
最年长的那具阴尸突然开口,发出的却是少女声音:师兄,你答应过要重振......
白泽的独角此刻迸发刺目金光。
光芒中可见无数金色锁链从虚空浮现,将王九山捆成茧状。
方清远趁机跃起,龙渊剑带着九阳真火贯穿藻井中心。
碎裂的瓦片雨中,十二铜钱齐齐炸开,里面迸出的不是铜屑,而是干涸的血晶。
现在!林慧真突然甩出飞刀。
七道青光穿透血晶,将其钉在墙上排成北斗状。
云虚子喷出口精血,血珠在空中化作符咒印上每颗血晶。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王九山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他的左臂突然脱落,化作灰雾被吸进血晶。
方清远正要补上最后一剑,地面突然裂开道缝隙。
残卷的灰烬中升起个半透明老者虚影,袖袍翻卷间竟将龙渊剑震开。
小友,暂留其魂魄!强大的气场让方清远退了几步。
虚影老者看向王九山的眼神充满悲悯:痴儿,你始终不能参透道是何物.....虚影消散的刹那,所有血晶同时化为齑粉。
“师祖!是师祖!”云虚子指着虚影惊讶的叫道。
古庙重新被月光笼罩。
云虚子瘫坐在地,白泽舔了舔他的手背,化作金光没入玉牌。
林慧真收起飞刀,指尖轻轻拂过供桌上的残卷灰烬,目光落在最后半张未燃尽的纸上——那是“天罡道统”的最后一页,写着“以正制邪,方为大道”。
方清远将龙渊剑收入鞘中,剑鸣渐渐平息。
他走到庙门口,山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晨露的清冽气息。
远处传来雄鸡报晓的声音,东边的天已经泛起鱼肚白。
“道门有邪,也有正。”他转头看向另外两人,眼里有光,“只要我们在,裂痕就能补上。”
林慧真扯了扯被划破的衣袖,嘴角终于有了丝笑意:“该回局里交差了。张处长肯定又要念叨我们‘破坏现场’。”
云虚子摸出块干净的布,仔细擦拭着桃木剑上的血渍。
他望着虚影消失的方向,轻声说:“我想回崂山,把祖师留下的《六甲真诀》重新整理一遍。有些术法,该让更多人看见。”
三人并肩走下西峰山。
晨雾中,方清远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林慧真和云虚子的影子旁边,像三把剑,又像三棵松。
山脚下,两辆吉普的车灯亮了起来,照出“秘字1号小组”的车牌——那是他们的归处,也是新的起点。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