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些,娘娘最喜欢这屏风了,放这儿。”
“桌上的点心都是晌午时上的了,怎么还没换,去换些新鲜的,娘娘不喜欢吃太甜的,少放些糖。”
“好了,忙完了就快出去,娘娘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伺候,留两个去旁边的耳房歇着吧,有事我再叫人。”
.......
兰莺姑姑压得极地的声音在外间传来。她指挥着宫人,事无巨细,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帖周到。
叶瑜今日难得犯懒,什么也不想做,便赖在床上不愿意起来。听着兰莺姑姑在外头转着圈的忙碌。
待细碎的脚步声远去,宫人们都退出了屋子,兰莺姑姑才端着一盘洗净、切得精细的水果进来,轻轻放在叶瑜伸手可及的床头小几上。
又转身,拿起一块细软的白布,意图去擦拭前头书架上那几乎不存在的浮灰。
“姑姑。”
见兰莺姑姑一刻也不愿停下的样子,叶瑜叫住她,拍了拍自己床沿空着的位置,目光清亮地看着她:“来陪陪我吧,那些不用你擦。”
“是,娘娘。”
兰莺姑姑顺从地应了声,放下白布,走了过来。她先是习惯性地俯身,为靠在引枕上的叶瑜仔细掖了掖滑落的被角。
然后略一迟疑,还是转身将自己的针线笸箩拿了过来,这才在床下的脚踏上侧身坐下,仿佛手里不拿着点活计,便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己。
绣了没几针,她便像想起什么似的轻声开口:
“奴婢已按娘娘的意思给宫外传了话,叫叶掌柜得了消息联系娘娘。”
“恩,我知道。”叶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目光仍黏在那本蓝皮线装书上,纤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叶掌柜,是随风对外的称呼。
随风得了消息,晚上便会到叶瑜身边来听吩咐。
兰莺姑姑在自己绣了三天的玉兰花上补了几针,可没绣几下,她便心事重重地放下了绣绷,抬起眼,望向床上那个看似慵懒闲适的身影。
她想叹气,那口气涌到喉咙口,她连忙低下头,将要出口的叹息咽了回去,只化作唇边一道深刻的纹路,和眼底化不开的愁绪。
叶瑜对情绪的感知是很敏锐的,她察觉到兰莺姑姑身上说不出的沉重心思,便干脆将目光从书页上移开,直接问出口:
“怎么了姑姑?你好像不太开心。”
她面上是在看书,其实是正借着书在看自己的属性面板。
兰莺姑姑进来后她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书上。
可繁体字竖排版没标点的书,怎么看怎么费劲,因而她很轻易的发现了兰莺姑姑的情绪不对劲,这才问出口。
兰莺姑姑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如同潮水般褪去。
她看着叶瑜清澈如水的眼眸,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了,这才放平了嘴角,带着几分认命般的疲惫,低声道:“奴婢就是觉得……娘娘太累了。”
“姑姑.....”
叶瑜的呼唤一出口,兰莺姑姑只觉强行压下的叹息似乎又要涌上。
她连忙偏了偏头,像是要掩盖这不合时宜的情绪,伸手将旁边的果盘往叶瑜面前推了推,语气刻意轻快了些:
“奴婢瞧着今日送来的羊角蜜好得很,便切了些,娘娘快尝尝甜不甜。”
见叶瑜不应声,也不动作,兰莺姑姑有些无措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站起身来:“是时候准备晚膳了,娘娘想吃什么,奴婢给您做。”
“姑姑,你坐下。”叶瑜蠕动着将自己挪到床边来,挨着兰莺姑姑的位置:
“你这样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告诉我,是不拿我当徒儿了吗?”
听到叶瑜说这话,兰莺姑姑连忙应:“没有啊。”
到底还是坐回原处,她重新捡起针线笸箩。
目光扫过这间虽雅致却远不及沁玉轩正殿宽敞华美的草庐内室,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奴婢真没什么,就是您....明明已经身在嫔位,是一宫主位了,可奴婢怎么瞧着,比您做宫女时更辛苦呢?若娘娘没有进宫来,只在民间做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小姐,嫁个知冷知热的寻常夫君,生儿育女,平平顺顺的,是不是……会更好些?”
这几日叶瑜的殚精竭虑她都看在眼里,从做宫花来求得君怜,到好不容易皇上过来,却当晚就发生了那样大的事。
被暗害,被诬陷。
如今沁玉轩多了个嫔位妃子,自家娘娘又住到了草庐里。
从前的叶瑜多爱笑呀,成日里同吉祥玩闹说笑,如今,叶瑜虽然也时常笑,可她总觉得,那笑好像蒙了层什么,叫人看不真切。
好像除了吃穿上好了些,竟比不上她做宫女时成天乐呵呵的模样了。
“怎么会辛苦呢?”叶瑜惊讶的看着兰莺姑姑。
她是真不觉得自己辛苦。
成为妃嫔是她自己选的路,她也在一开始就做好了跟人扯头花扯到头破血流的准备。
这算什么辛苦?
每日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变着花样地送上来,衣裳是顶尖的贡品绸缎,出入有宫人前呼后拥,真正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能有她在冬日里没有厚衣裳穿冻得瑟瑟发抖,还要用冷水洗衣服苦?
能有夏日里,她还得守着灶口烧火,一烧就是一整天,被火的热气和暑气打得眼都睁不开,还得强撑着控制火候,控制着自己别一头栽倒到火堆里辛苦?
如今不过是多费些心神,若连这也算辛苦,那这世间,恐怕就没有真正松快自在的日子了。
“姑姑,你想想。”叶瑜放下书,坐直了身子,认真地掰着手指头跟兰莺分析:
“若我现在在民间,我这样的年纪,也该嫁出去了,或许是嫁个庄稼汉做妻子,每天为五斗米奔波折腰,回到家还要伺候男人,照顾公婆,料理家务。”
“或者,嫁个有钱的地主老爷做妾,每日提心吊胆,生怕惹得地主老爷或地主家夫人不高兴,便被发卖出去做猪做狗。就算有幸给地主家生个孩子,那孩子也不能管自己叫一声母亲。再说了,都是做妾,给这天底下地位最高的人做岂不是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