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佳是被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的阳光晃醒的。
她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繁复的欧式花纹看了很久，才慢慢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宴会厅里的针锋相对，安全通道里的拉扯，还有李明最后那个带着体温的拥抱……每一个片段都像电影慢镜头，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指尖下意识地摸向枕边，那里放着那枚银杏叶胸针。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她坐起身，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杯壁还带着微温。
是李明放的吗？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羊绒地毯上，柔软的触感从脚底蔓延上来。房间里空无一人，隔壁书房的门虚掩着，隐约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
苏佳走到门边，犹豫了几秒，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李明坐在书桌前，背对着她。晨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流畅线条。他没穿西装，只穿了件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旁边堆着高高的文件，屏幕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
“醒了？”他头也没回，语气听不出情绪。
苏佳的脚步顿在门口：“……早。”
李明终于转过身，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一夜没睡。“张妈做了早餐，在餐厅。”他的目光扫过她，停顿了半秒，“脸色不太好，没睡好？”
苏佳避开他的视线，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阳光瞬间涌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做了个噩梦。”她随口找了个借口。
“梦到什么了？”李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总不能说，梦到他在签字离婚协议上签字，而林薇薇就站在旁边笑吧？“忘了。”她转过身，勉强笑了笑，“你忙了一晚上？”
“嗯，林氏的合作案有点细节要改。”李明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时衬衫的褶皱在腰侧堆了堆，“上午跟他们有个视频会议。”
又是林氏。
苏佳端起桌上的凉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需要我回避吗？”她放下杯子，声音很轻。
李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用。”他走到衣柜前拿西装外套，“你今天没什么事？”
“约了工作室的人看设计稿。”苏佳想起昨天助理发的消息，“下午可能要出去一趟。”
“让司机送你。”李明系着领带，动作利落，“晚上有个家宴，早点回来。”
家宴？苏佳愣住了。他们结婚十八个月，李明从未带她参加过所谓的“家宴”。李家的人她只见过李明的爷爷，那位威严的老人在他们领证那天，只淡淡说了句“好好过日子”，便再没联系过。
“……谁的家宴？”她忍不住问。
“爷爷让回去吃饭。”李明已经换好西装，重新变回那个一丝不苟的豪门总裁，“他最近身体不太好。”
苏佳的心跳又开始失序。去见李明的爷爷，这意味着什么？是他们的“契约婚姻”需要在长辈面前演得更逼真，还是……有别的原因？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不用，人到就行。”李明看了眼腕表，“我先去公司，晚上让司机去接你。”
他走后，苏佳在书房里站了很久。阳光移到书桌一角，照亮了那杯没喝完的凉咖啡。她忽然想起昨晚在安全通道里，李明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到底想说什么？
早餐是张妈做的小米粥和水晶虾饺，都是苏佳爱吃的。她却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太太，您是不是不舒服？”张妈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脸色这么差，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没事张妈，可能就是没睡好。”苏佳笑了笑，“对了，晚上的家宴，爷爷他……喜欢什么？”
张妈想了想：“老爷子以前是军人，最看重规矩，不过对您倒是挺温和的。”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就是……李家的其他人，可能会对您有点……”
“有点什么？”苏佳追问。
“也没什么。”张妈连忙摆手，“就是觉得您不是圈子里的人，可能会说几句闲话。您别往心里去，有先生在呢。”
苏佳点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她不是不知道，像李明这样的豪门，对儿媳的出身有多看重。她的父母早逝，她是靠着奖学金和兼职才读完设计学院的，跟那些门当户对的名媛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吃完早餐，苏佳去了工作室。
工作室在老城区的一栋旧楼里，面积不大，却被她布置得温馨雅致。墙上挂着她画的设计稿，桌上摆着各种布料和配饰，角落里的咖啡机冒着热气，整个空间都弥漫着创作的气息。
“苏姐，你来了！”助理小陈看到她，眼睛一亮，“昨天的设计稿我按你的要求改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苏佳接过平板，认真翻看着。这是她独立接的第一个珠宝设计项目，甲方是一家新兴的珠宝品牌，虽然规模不大，但给了她很大的创作自由。这是她的梦想，也是她在那段冰冷的契约婚姻里，唯一能抓住的温暖。
“这里的线条可以再柔和一点。”她指着其中一款项链的设计图，“还有这个吊坠的材质，用月光石会不会更好？”
“月光石？”小陈愣了一下，“可是甲方说想要更亮眼的……”
“月光石在不同的光线下会有不同的光泽，像流动的月光，更符合‘星轨’这个主题。”苏佳解释道，“我晚上再改改，明天给甲方发过去。”
小陈点点头，忽然凑近她，神秘兮兮地说：“苏姐，昨天的晚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佳抬头看她：“怎么了？”
“网上都在传，说李总和林小姐……好像有点不对劲。”小陈打开手机，翻出几张照片，“你看，这张照片里，李总一直护着你，林小姐的脸色都变了。”
照片是昨晚宴会厅的抓拍。李明站在她身前，微微侧着身，刚好挡住了林薇薇投来的目光。他的表情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苏佳的心跳莫名加速。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李明竟然会在这种时候下意识地护着她？
“别瞎传。”她关掉照片，故作严肃地说，“赶紧干活去。”
小陈吐了吐舌头，跑回自己的座位。
苏佳却再也静不下心看设计稿了。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穿梭的人群，脑海里全是李明的身影。他对她到底是什么感觉？是出于契约的责任，还是……有别的情愫？
手机忽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喂，您好。”
“是苏小姐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我是林薇薇。”
苏佳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林小姐有事吗？”
“我想跟你见一面，聊一聊。”林薇薇的声音依旧甜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关于李明的事。”
苏佳的心跳瞬间乱了。见还是不见？见了，能聊出什么？不见，是不是显得自己心虚？
“我没时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苏小姐是怕了吗？”林薇薇轻笑一声，“还是说，你对李明其实没那么自信？”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中了苏佳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在哪里？”
“下午三点，城西的‘遇见’咖啡馆。”林薇薇报了地址，“我等你。”
挂了电话，苏佳的手心全是汗。她知道这可能是个陷阱，林薇薇说不定想故意刁难她，甚至给她下套。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想知道，林薇薇到底想跟她说什么，更想知道，林薇薇和李明之间，到底还有没有她不知道的过去。
下午两点半，苏佳让司机在咖啡馆附近停了车。她没穿礼服，也没化妆，就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素面朝天。她不想以“李太太”的身份来见林薇薇，她只想以苏佳的身份，问清楚一些事。
“遇见”咖啡馆是家很安静的小店，墙上爬满了绿萝。林薇薇已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条粉色的连衣裙，看起来像个清纯的学生。
苏佳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林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林薇薇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笑了笑：“苏小姐比我想象中要……普通。”
苏佳没接话。她知道林薇薇想说什么，无非是她配不上李明，出身平凡，相貌也不算惊艳。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和李明以前的事？”林薇薇搅动着咖啡勺，“我们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他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是一颗弹珠，他说以后会送我全世界最好的珠宝。”
苏佳的手指蜷缩起来。
“我们在一起七年，”林薇薇继续说，“他所有的喜好我都知道。他喝咖啡要加两勺糖，睡觉喜欢侧着身，开会的时候习惯用蓝色的笔。”她抬眼看向苏佳，“这些，你知道吗？”
苏佳的心跳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她确实不知道。她和李明住在一起十八个月，却像是住在两个平行世界，他的生活习惯，他的过去，她几乎一无所知。
“你想告诉我什么？”苏佳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想告诉你，”林薇薇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李明心里一直有我。他跟你结婚，不过是因为爷爷逼得紧，他需要一个挡箭牌。”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苏佳面前，“你看，这是上个月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拍的。”
照片上，李明和林薇薇坐在一家餐厅里，面对面笑着，看起来确实很亲密。
苏佳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喉咙发紧。“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我们还在一起。”林薇薇收起照片，“苏小姐，你跟他不过是契约婚姻，何必太当真？不如你主动离开，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还能开一家自己的设计工作室。”
苏佳忽然笑了。她笑自己傻，竟然真的跑来跟林薇薇说这些。“林小姐，”她站起身，“如果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苏佳！”林薇薇也站了起来，“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李明真的喜欢你吗？他不过是把你当成我暂时的替代品！你穿的那件湖蓝色礼服，是我最喜欢的颜色！你脖子上的胸针，他说过跟我丢失的那枚很像！”
苏佳的脚步顿住了。湖蓝色礼服，胸针……原来真的是这样。
“他对我所有的好，都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的影子。”林薇薇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你以为爷爷让你们回家吃饭是为什么？是因为爷爷知道了我们的事，想让你知难而退！”
苏佳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咖啡馆。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林薇薇的话像一把把刀子，插进她的心里。青梅竹马，七年感情，所有的喜好都知道……这些，她确实比不了。
她是不是真的只是个替代品？李明对她的那些好，是不是都源于另一个女人？
手机又响了，是司机打来的。“太太，您在哪里？李总让我来接您回家，说家宴要开始了。”
家宴。苏佳忽然想起林薇薇的话，爷爷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吗？
她深吸一口气，对司机说：“我在咖啡馆门口，你过来吧。”
无论如何，她都要去看看。她想亲眼看看，李明的家人是怎么看待她的，更想看看，李明在家人面前，会怎么对她。
车子驶进李家老宅时，苏佳的心跳得飞快。老宅很大，是典型的中式建筑，门口挂着红灯笼，看起来很有年代感。
李明已经在门口等了。他穿着一身中山装，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温润。看到苏佳，他快步走过来，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来了。”
他的手心很暖，苏佳却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他却握得更紧了。
“别怕。”他在她耳边低语，“有我在。”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苏佳的全身。她抬头看他，刚好对上他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像暗夜里的星光。
走进客厅，苏佳看到了李明的爷爷。老人坐在沙发上，精神看起来确实不太好，但眼神依旧很威严。旁边还坐着几个中年男女，应该是李明的叔叔阿姨。
“爷爷。”李明扶着苏佳走过去，轻声喊了句。
“嗯。”李爷爷点点头，目光落在苏佳身上，“来了？坐吧。”
苏佳刚坐下，就感觉到几道不友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是李明的二婶，她上下打量着苏佳，撇了撇嘴：“这就是小佳吧？看着倒是挺文静的。就是不知道家里是做什么的？”
苏佳的心跳了一下。她知道，这是故意刁难。
没等她回答，李明就开口了：“小佳是学设计的，自己开了个工作室，很有才华。”
“哦？设计什么的？”二婶不依不饶，“是那种在街上摆摊的小饰品吗？”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苏佳的脸有些发烫，刚想说话，就被李明按住了手。“二婶说笑了。”李明的语气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小佳的设计，上个月刚拿了国际大奖。而且，她的工作室，是我投资的。”
二婶的脸色僵了一下，没再说话。
李爷爷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吃饭吧。”
餐桌上，气氛依旧有些微妙。李明一直很照顾苏佳，给她夹菜，帮她剥虾，看起来亲密无间。可苏佳却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在那些探究、嘲讽的目光下，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在演一场没人相信的戏。
吃到一半，李爷爷忽然放下筷子，看着李明：“林丫头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苏佳的心猛地一沉。
李明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语气平静：“我和她早就没关系了。”
“没关系？”二婶又开口了，“我前几天还看到你跟她在一起吃饭呢。小佳，不是我说你，男人嘛，都是这样，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你也别太较真。”
苏佳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用力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二婶，”李明的声音冷了下来，“说话注意点。小佳是我的妻子，是李家的孙媳妇。”他站起身，牵起苏佳的手，“爷爷，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李明！”李爷爷的声音沉了下来。
李明却没回头，拉着苏佳径直走出了老宅。
坐上车，苏佳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丢人？”她哽咽着问，“在你家人面前，我就像个笑话。”
李明没说话，只是拿出纸巾，轻轻帮她擦眼泪。
“林薇薇说的是不是真的？”苏佳抬头看他，泪眼婆娑，“你跟我结婚，只是为了应付爷爷？我是不是她的替代品？”
李明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苏佳，眼神复杂：“不是。”
“那是为什么？”苏佳追问，“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李明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苏佳心里所有的委屈和不安。她猛地推开他，哭着说：“李明，我们离婚吧。”
车子猛地停了下来。司机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先生……”
李明摆摆手，示意他下车。
车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苏佳别过头，看着窗外，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李明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声音沙哑：“苏佳，别闹了。”
“我没闹。”苏佳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累了，李明。这场契约婚姻，我不想再演下去了。你心里有谁，你想跟谁在一起，都跟我没关系了。”
李明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别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再给我一点时间，苏佳，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告诉你一切。”
苏佳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眼泪流得更凶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相信他，也不知道这场暗流涌动的婚姻，到底还能走多久。
车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老宅的红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