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彻底浸染了云松别院。
沐瑶光离去时留下的那缕馥郁香气似乎还顽固地萦绕在空气中,与凌霜寒周身散发的、几乎能将人冻僵的寒意交织碰撞,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窒息的氛围。
林晚早已吓得溜回自己房间,紧紧关上了门,生怕被外面那无形的低气压波及。
空荡的庭院里,只剩下沈嫣独自一人站着,晚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纷乱和那一丝莫名的……委屈?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只是觉得胸口堵得慌。
凌霜寒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冰冷又复杂,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得她很不舒服。明明……
她也没做什么啊?是沐瑶光主动挑衅,她也是受害者好不好?怎么最后好像她成了罪魁祸首一样?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走向凌霜寒的房门。总不能一直这样僵着吧?
而且……她确实有点担心。凌师姐刚才的状态,好像不太对劲。
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前,沈嫣犹豫了一下,才抬手轻轻叩响。
“凌姐姐?”她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沈嫣心里更没底了,又敲了敲:“凌师姐?你没事吧?我……我能进来吗?”
依旧是一片死寂。
就在沈嫣以为凌霜寒不会理她,准备放弃离开时,房门却毫无征兆地从里面被拉开了。
凌霜寒站在门内,依旧是一身白衣,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直直地看向沈嫣,里面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又似乎蕴含着万千难以解读的冰封浪涛。
沈嫣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干巴巴地解释道:
“那个……我就是来看看你……没事就好,我、我先回去了……”她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进来。”
凌霜寒却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她侧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沈嫣一愣,没想到她会让自己进去。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凌霜寒的房间和她的人一样,简洁、冷清、一丝不苟。
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清冷气息。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让沈嫣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凌霜寒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走到桌边坐下,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沈嫣局促地站在房间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觉得现在的凌霜寒比任何时候都要难以接近,那冰冷的沉默几乎要将她冻僵。
“凌师姐……”她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发颤,“你……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因为沐姐姐她……”
“没有。”
凌霜寒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清晰。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灼灼地看向沈嫣,
那里面不再是全然的冰冷,而是翻滚着一种沈嫣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困惑,有挣扎,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甚至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受伤?
“我没有生气。”凌霜寒重复了一遍,语气生硬,像是在陈述一个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事实,“她的行为,与你无关。”
沈嫣愣住了。她没想到凌霜寒会这么说。
“那……那你……”沈嫣看着她那副明显不对劲的样子,心里更急了,“你到底怎么了?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听到“害怕”两个字,凌霜寒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缩起来,指尖用力到有些发白。
房间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可闻。
就在沈嫣以为她不会再开口,准备放弃追问时,凌霜寒却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再次抬起头,目光不再躲避,而是直直地、近乎执拗地看向沈嫣,那眼神纯粹得令人心惊。
“她,意图不明。”凌霜寒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语速却比平时慢了许多,仿佛每个字都需要仔细斟酌,“她的接近,带有目的。她的言语,充满……蛊惑。”
她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试图将自己感受到的那种无形的威胁和不适清晰地表达出来。
“她会影响你。”凌霜寒的语气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她会让你……陷入危险。”
沈嫣怔怔地看着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没想到凌霜寒会如此直白地说出对沐瑶光的看法,更没想到……她担心的,竟然是自己的安危?
“我……”沈嫣张了张嘴,“我没那么容易被影响吧?而且沐姐姐她……虽然有时候是有点过分,但好像……也没真的害过我?”
她试图辩解,声音却越来越小,因为凌霜寒的眼神变得愈发锐利。
“表象,具有欺骗性。”凌霜寒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那是属于化神期修士的、基于强大实力和某种独特感知得出的判断,
“剑冢之内,她的心魔,绝非寻常。能引动那般深重戾气与执念者,其本身……便是极大的不确定与危险源。”
她顿了顿,冰蓝色的眸子紧紧锁住沈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而你,能将她拉出。这本身,于她而言,便是最特殊的‘标记’。”
沈嫣被她话里的严肃和那种“标记”的说法惊得后背发凉:“标记?什么标记?”
“一种……执念的转移,或是……认定的锚点。”凌霜寒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也在困惑于如何精准描述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她看你的眼神,不像……寻常的欣赏或玩笑。那里面有……占有,探究,和一种……近乎贪婪的依赖。”
这些词语从凌霜寒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冰冷的、剖析般的精准,让沈嫣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她忽然想起沐瑶光在剑冢内紧紧抓住她手时的脆弱,想起她清晨醒来时无意识的依赖,想起她那句模糊的呓语“不再是一个人”……
难道……凌师姐说的是真的?
“我……”沈嫣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她有时候……挺可怜的。”
“可怜?”凌霜寒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意味(但更像是无法理解),“弱者才需要怜悯。她,绝非弱者。”
她站起身,走到沈嫣面前。虽然身高相仿,但她身上那股沉静而强大的气势,却让沈嫣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凌霜寒低下头,冰蓝色的眸子在极近的距离里凝视着沈嫣,那里面所有的复杂情绪似乎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不容错辨的……守护欲。
“我答应过师尊,护你周全。”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誓言镌刻在寒冰之上,“此诺,重于一切。”
“而我,”她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某个刚刚清晰起来的认知,眼神坚定无比,“不喜她靠近你。”
这句话,她说得直接而坦荡,没有任何迂回和掩饰,就像在陈述“剑需要擦拭”一样自然,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重重地撞在沈嫣的心上。
不是因为师尊之命,甚至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危险。
而是因为她,“不喜”。
这是凌霜寒式的、最直白不过的心声吐露。
沈嫣彻底愣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她看着眼前这双近在咫尺的、清澈冰冷却又无比认真的眸子,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凌霜寒看着她呆住的模样,似乎以为她没听懂,又或许是觉得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
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困扰,但最终还是再次开口,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执拗:
“所以,离她远点。”
“……”沈嫣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她能说什么?拒绝?答应?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然而,凌霜寒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她说完这些话,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周身那股冰冷的怒意和紧绷感竟然奇异地消散了不少。
她又恢复了那副清冷平静的模样,只是看着沈嫣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和理所当然。
她抬手,极其自然地替沈嫣理了理方才在院中被风吹得微乱的衣领,指尖偶尔擦过沈嫣的脖颈,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
“回去休息吧。”她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仿佛刚才那段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沈嫣如同梦游一般,晕乎乎地被她送到了门口,直到冰凉的夜风再次吹到脸上,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回头看向那扇已经关上的房门,心脏依旧在砰砰狂跳,脸上热意未消。
凌师姐她……刚才算是……吃醋了吗?
用那种一本正经、分析敌情的方式?!
沈嫣站在寂静的院子里,看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只觉得自己的修仙之路,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越来越……难以招架了。
而房间内,凌霜寒静静立于门后,听着外面逐渐远去的、有些慌乱的脚步声,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但很快便被一种清晰的、名为“守护”的意志所取代。
她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危险源(沐瑶光),需要隔离。保护目标(沈嫣),必须安全。
至于那心底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因“不喜”而起的细微波澜,则被习惯性地忽略,归入了“无需分析”的范畴。
今夜月色冰凉,而有人心湖之下的坚冰,却已悄然裂开了一丝细缝,淌出未曾命名的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