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窑堡兵工厂的建设工地上,号子震天,尘土飞扬,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一期工程的几个关键车间同时推进,但进度最快的,还属作为生产龙头的锻造车间。
在周文海和鲁铁匠的亲自督战下,车间的毛石地基已经砌筑完毕,坚固平整,正在养护期。屋架的木梁也已经架设起来,雏形初现。下一步,就是砌筑车间核心中的核心——那座能融化钢铁的锻造加热炉了。
鲁铁匠带着他的炉灶组,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材料早已备好:从东征缴获和当地采购的青砖、石灰、砂子,以及最关键的——专门用于砌筑炉膛内壁、抵抗高温的耐火砖。
“快,把耐火砖都运到这边来!”鲁铁匠指挥着几个战士,“小心点,这玩意儿金贵,别磕碰了!”
战士们小心翼翼地从临时仓库里搬运着那些浅黄色、质地细腻的耐火砖。然而,搬着搬着,鲁铁匠的脸色渐渐变了。砖堆越来越小,眼看就要见底,可距离砌筑完整个炉膛和烟道还差得远。
“停!别搬了!”鲁铁匠喊了一声,快步走到堆放点,皱着眉头清点了好几遍,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数目不对啊!起码还差一半!”
他赶紧跑去找负责后勤的赵小花。“赵干事!这耐火砖数目不对啊!咋才这么点?根本不够砌一个炉子的!”
赵小花正在核对物资清单,一听也急了,连忙翻看账本:“鲁师傅,不会啊,入库记录就是这些,东征缴获的就这么多,刘书记帮忙在附近集镇采购的也是这个数,都在这儿了。”
“那可麻烦了!”鲁铁匠跺脚道,“这炉子没耐火砖,就跟房子没房梁一样,根本没法用!普通的青砖一烧就裂,到时候炉子就得塌!”
消息很快传到了林烽那里。他正在和设备组讨论机床基础预留孔的问题,一听耐火砖短缺,立刻赶了过来。
周文海也闻讯赶来,看着那堆显然不够的耐火砖,眉头拧成了疙瘩:“这下抓瞎了!这玩意儿可是特供品,咱们这穷乡僻壤,一时半会上哪淘换去?就算现在派人去大城市买,一来一回至少一个月,还得有门路,工期根本等不起!”
李云龙正好也来工地“视察”,听说宝贝炉子因为缺砖要停工,立刻瞪起了眼:“啥?缺砖?老子带兵去打两个镇子,还抢不来几车砖?”
林烽赶紧拦住他:“团长,使不得!耐火砖不是普通砖,阎老西的据点里也未必有存货。而且为了几块砖兴师动众,不值当,也容易暴露咱们的目标。”
“那咋整?总不能因为这破砖,就让咱们的炉子趴窝吧?”李云龙梗着脖子。
林烽没有立刻回答,他蹲下身,拿起一块耐火砖,仔细看着它的材质,又用手指捻了捻砖粉,沉思起来。他突然抬头问鲁铁匠:“鲁师傅,这耐火砖,主要靠的是什么能耐高温?”
鲁铁匠一愣,答道:“俺就知道,这玩意儿主要是土做的,但不是一般的土,得是那种耐烧的粘土,好像还得掺点别的东西……具体俺也说不好,俺以前用的炉子小,都是用破锅铁片子糊炉膛,没正经用过这么多耐火砖。”
林烽又看向周文海:“周工,你见多识广,知道这耐火砖的大致成分吗?”
周文海挠挠头:“俺以前在汉阳厂倒是见过,听老师傅说过一嘴,好像主要是什么矾土、硅石啥的……哦对了,好像还掺磨细的煤粉或者焦炭粉?说是能增加啥……啥强度来着?记不清了。”
“矾土?硅石?”林烽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却亮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咱们这瓦窑堡,最不缺的是什么?是煤啊!而且这黄土高原上,粘土到处都是!”
他立刻对赵小花说:“小花,快去请刘书记,再找几个本地年纪最大的,以前烧过砖窑或者瓷窑的老师傅来!快!”
不一会儿,刘书记带着两位胡子花白的老爷子来了。林烽客气地请他们坐下,然后直接问道:“两位老爷子,咱们瓦窑堡这地界,有没有那种……特别粘,颜色发红或者发白,干了特别硬,不怕火烧的土?”
一位姓王的老爷子眯着眼想了想,用拐棍指了指北边的山沟:“你说的是‘观音土’吧?饿急眼了人能吃那种?北沟那边有的是,那土粘性大,以前荒年也有人挖来烧碗盆,倒是挺耐烧的,就是质地糙,烧出来的东西爱裂。”
另一个姓李的老爷子补充道:“光用那土不行,得掺东西。俺太爷爷那辈儿烧窑,好像往里掺磨细的煤矸石粉,烧出来的家什瓷实点。”
“煤粉?掺多少比例还记得吗?”林烽急切地问。
李老爷子摇摇头:“那可记不清喽,老辈子传下来的手艺,失传咯……大概其……一半土一半煤粉?”
林烽心里有了底。他结合周文海说的“掺煤粉”,和本地老工匠的经验,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就地取材,土法上马,自制耐火材料!
他立刻组织人手:派战士跟着老爷子去北沟挖来了几筐所谓的“观音土”(其实就是具有一定耐火度的铝矾土含量较高的粘土);又让老马头找来一些质量好的无烟煤,碾磨成细粉。
然后在鲁铁匠的炉灶组空地上,林烽亲自挽起袖子,开始了试验。
“鲁师傅,咱们试试!就用这黄粘土和煤粉,按不同比例混合,加水搅拌和泥!”林烽指挥道,“先试两种:一种土七煤三,一种土六煤四!每种都做成砖坯,阴干后放进咱们临时搭的小窑里烧!”
“这……能行吗?”鲁铁匠将信将疑,但看着林烽笃定的眼神,还是招呼徒弟们动起手来。
和泥、制坯、阴干……整个过程,林烽都亲自参与,仔细观察着泥料的粘性和可塑性。李云龙也好奇地围在旁边转悠,时不时用手戳戳还没干的泥坯,被林烽哭笑不得地推开:“团长,您就别添乱了,这坯子不能有手印!”
几天后,一批试验砖坯烧制出来了。林烽、周文海、鲁铁匠等人紧张地围着小窑。
砖坯出窑了,颜色暗红,带着些蜂窝状的气孔。用手掂量,比普通砖重,敲击声音沉闷。
“看着……还行?”周文海拿起一块,“就是不知道耐不耐烧。”
“试过才知道!”林烽让人从锻造炉工地搬来几块普通的青砖,又拿起自己烧制的两种比例“土耐火砖”,并排放在空地上。
“鲁师傅,点火!用咱们最好的焦炭,可劲烧!模拟炉膛里的高温!”
鲁铁匠亲自操刀,引燃了焦炭,熊熊火焰很快将几块砖吞没。高温灼得人脸颊发烫,大家都屏息凝神地看着火焰中的砖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普通青砖在高温下最先开始变色,发出噼啪的响声,不到半小时,表面就开始酥裂、粉化。
而那两种“土耐火砖”,虽然也被烧得通红,却异常坚挺,尤其是那个土六煤四比例的砖块,在烈焰中岿然不动,颜色愈发深沉。
烧了将近两个小时,林烽才让人撤火。等待砖块冷却后,大家迫不及待地上前检查。
普通青砖已经碎成了一堆渣土。
土七煤三的砖块整体完好,但表面有细微裂纹。
而土六煤四的砖块,除了颜色变得更暗,通体竟然完好无损,甚至连裂纹都极少!
“成功了!”周文海激动地大喊一声,拿起那块烫手的砖块,爱不释手,“嘿!真行!林厂长,你神了!”
鲁铁匠也用铁钳敲击了几下,听到那坚实的声音,咧开大嘴笑了:“好砖!是好砖!这硬度,这耐烧劲儿,俺看比咱们之前那些也不差!”
林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他还是谨慎地说:“光看外表不行,得测测它的耐火度到底能达到多少。苏工!陈工!你们有办法吗?”
苏沐辰推了推眼镜:“可以用对比法。我们知道纯焦炭的火焰温度大概能到一千七八百度。如果这种砖能在焦炭火里长时间保持而不熔化变形,说明其耐火度至少在一千五百度以上,完全能满足锻造炉的需求。”
于是又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煅烧测试,结果令人振奋:土六煤四的砖块在焦炭火中坚持了数小时,仅仅表面略有釉化,形态没有丝毫改变!
“完全合格!甚至可能超过一千六百度!”陈思远估算道,“锻造炉正常使用温度一般在一千二到一千四百度左右,这砖绰绰有余!”
“太好了!”李云龙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老子就说嘛,天无绝人之路!还是咱林厂长脑子活泛!这下好了,砖的问题解决了!”
林烽立刻下达指令:“鲁师傅,就按黄土六成、煤粉四成的比例,大规模制作砖坯!周工,抽调人手,就地搭建临时砖窑,全力烧制‘瓦窑堡牌’耐火砖!刘书记,还得麻烦您组织老乡,帮忙挖土、运土、碾煤粉!”
“没问题!包在俺身上!”刘书记也高兴得合不拢嘴。
顿时,建设工地的一角又变成了一个热闹的“耐火砖生产基地”。战士们和招募来的老乡们挖土的挖土,碾煤的碾煤,和泥的和泥,制坯的制坯,烧窑的烧窑,干得热火朝天。
由于材料就地取材,省去了长途运输,仅仅用了不到十天时间,所需的耐火砖就全部烧制完成,而且质量经过反复测试,完全达标!
鲁铁匠带着人,用这些自制的耐火砖,顺利地砌筑起了锻造加热炉的炉膛和烟道。看着那规整坚固、泛着特有暗红色的炉膛,鲁铁匠感慨道:“俺打了一辈子铁,没想到还能自己烧砖砌这么好的炉子!林厂长,你可是让俺开了眼了!”
周文海也算了一笔账:“不仅没耽误工期,因为省了等待采购运输的时间,咱们锻造车间的建设进度,反而比原计划提前了整整十天!”
李云龙看着那已经初具规模的锻造车间,得意地对林烽说:“看看!这就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小子,又立了一大功!等炉子点火那天,老子非得亲手砸下第一锤不可!”
林烽看着眼前的一切,欣慰地笑了。这次意外的困难,反而成了一次成功的技术创新和实践,不仅解决了瓶颈问题,缩短了工期,节省了成本,更重要的是,探索出了一条依托本地资源、自力更生解决技术难题的新路子,为兵工厂未来的发展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瓦窑堡的黄土和煤炭,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融合成了支撑兵工厂崛起的第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