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殿内的檀香混着青铜灯台的烟火气,绕在梁上久久不散。秦风刚跟着白发博士官挪到殿门,始皇的声音突然像块重石砸下来:“秦风,你留步。”
这三个字让秦风浑身一僵,刚松开的指节瞬间又攥紧了 —— 他太清楚始皇的性子,从来不会给人 “一劳永逸” 的安稳。按秦代 “旋返礼”,他小步转身,膝盖刚碰到青石板就觉得发凉,连带着心里也冷飕飕的。余光扫过李斯,那人正用袖管掩着嘴角,眼底的冷笑像针一样扎过来。“臣在。” 他尽量让声音平稳,可喉结滚动的动作藏不住 —— 这是生死关,译得对,之前的苦没白受;译错了,刑场的刀还等着他。
始皇从案下拖出个麻布包,“哗啦” 一声把里面的竹简倒在秦风面前。竹片泛着深褐色,边缘的纤维炸开,像老人干枯的手指,上面的篆字歪歪扭扭,有些被虫蛀出的小孔还沾着泥土,一看就是埋在地下多年的古物。“博士官从周王室遗址挖的,说是《尚书》残卷,宫里博士认不全。” 始皇的手指敲着案几,每一下都像敲在秦风心上,“你不是懂典籍吗?今天把它‘译’出来 —— 对了,朕信你;错了,就当之前的话都是编的。”
秦风盯着残卷,心脏先沉后定。这字他熟!硕士论文专门做过《尚书?盘庚》的文字考释,《盘庚》是商王盘庚迁殷时的训话,用的是商代晚期的甲骨文演变篆字,笔画比西周文字更扭曲,比如 “民” 字像 “被刺瞎左眼的人”,是商代对奴隶的称呼,后来才演变为 “百姓”。他指尖轻轻拂过 “民” 字的刻痕,泥土簌簌掉下来,心里的慌劲散了大半:“陛下,这是《尚书?盘庚上》的残章,讲的是商王盘庚要迁都到殷,对不愿迁徙的百姓训话。”
“哦?” 始皇身体往前倾了倾,冕冠上的十二旒轻轻晃动,“博士官只说是‘商书’,没说篇目,你怎么确定是《盘庚》?” 他眼底藏着怀疑 —— 这儒生要是敢瞎蒙,今天正好治他 “欺君” 罪。
秦风赶紧按 “指陈礼”,指尖轻点残卷中间的字:“陛下您看这个‘殷’字,商代写法是‘手持耒耜耕于土地’,盘庚迁殷后,商朝才叫殷商;再看旁边‘迁’字,像‘人扛重物走’,合起来就是‘迁殷’。而且这卷里有‘重我民’三字,《盘庚上》开篇就是盘庚说‘重我民,无尽刘’,意思是‘重视我的百姓,不让他们多受苦难’,这和陛下您北境救灾时‘先保百姓’的心思,其实是一样的。”
始皇的手指停了敲案,目光落在 “重我民” 三字上,眼底的怀疑淡了些。他想起去年北境旱灾,自己下令先把军粮分一半给百姓,当时李斯还反对,说 “军粮不可动”,现在听秦风这么说,倒觉得这古卷里的话,比李斯的律法更暖人心。“继续说,这‘重我民’后面,还有什么?”
秦风顺着残卷往下译,每一句都往秦代治国上靠,生怕始皇觉得 “没用”:“后面是‘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盘庚说‘治理百姓就像把网挂在纲上,得有条理’—— 陛下您统一度量衡、制定秦律,不就是‘有条而不紊’?百姓用一样的斗、一样的尺,犯了法知道该受什么罚,这就是盘庚说的‘纲纪’。” 他顿了顿,特意看了眼李斯,见那人脸色发青,心里更有底,“还有这句‘朕不肩好货,敢恭生生’,‘肩’是‘任用’,‘好货’是‘贪财的人’,盘庚说‘我不任用贪财的人,只敬重能让百姓活下去的人’—— 陛下您抑制关东豪强,不让他们兼并土地,不就是‘不肩好货,恭生生’?”
殿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响。白发博士官凑过来,用手指着 “若网在纲” 四字,激动得声音发颤:“老臣之前只认得出‘网’和‘纲’,没想到是这句!秦风先生说得对,跟陛下的秦律太像了!” 武将队列里,蒙恬也点头 —— 他管北境军纪,最懂 “有条而不紊” 的重要性,这古卷里的话,比文臣空谈管用多了。
李斯站在文臣末尾,朝笏被他攥得发白。他原本以为,这《盘庚》残卷连博士官都认不全,秦风肯定会露馅,没想到这人不仅认得出篇目,还能把商王的话跟秦代治国绑在一起!他想插话,说 “典籍不过是古人的话,当不得真”,可看着始皇专注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 他知道,始皇最烦 “没用的反对”,要是找不到实在的错处,只会惹陛下不满。
始皇突然起身,走下高台,站在秦风面前。玄色冕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带着压迫感。秦风赶紧低头,却听始皇说:“你起来,跟朕说说,这《盘庚》里的‘迁殷’,跟朕迁六国豪强到咸阳,有什么不一样?”
秦风站起身,膝盖因为跪得久了发疼,却不敢揉。他知道这是始皇最后的考验,得说透 “古今相通”:“盘庚迁殷是为了避水患、强国家,陛下迁豪强是为了防叛乱、固关中,目的都是‘为大秦长久’。盘庚没靠刀兵逼百姓,是靠说‘迁了能让子孙享福’;陛下迁豪强时,也没乱杀,是给他们田宅,让他们为大秦出力 —— 这就是‘古今治国,殊途同归’啊!”
始皇盯着秦风看了半天,突然笑了 —— 这是秦风第一次见他笑,没有威严,倒有几分释然。“好一个‘殊途同归’!” 他转身走回高台,对博士官道,“设‘译书阁’,让秦风当阁主,调五名博士协助,把宫里所有古卷都译出来 —— 译完了,朕要让各郡都抄一份,让官吏学学古人怎么治国!”
“臣遵旨!” 秦风跪地磕头,额头碰到青石板时,竟觉得不疼了,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 —— 他活下来了,还能让更多典籍活下去。
李斯站在阴影里,指甲掐进掌心。他看着秦风被博士官簇拥着退出殿门,心里翻江倒海:这儒生不仅没被除掉,还得了 “译书阁阁主” 的职位,以后跟博士官、甚至蒙恬走得近了,岂不是更难对付?他悄悄摸了摸袖管里的小竹简 —— 上面记着秦风在刑场上说的话,原本想找机会治他 “惑众” 罪,现在看来,得再等个更好的时机。
殿内,始皇拿起那卷《盘庚》残卷,对蒙恬说:“以前总觉得典籍是‘没用的古董’,今天才知道,里面藏着治国的道理。秦风这小子,倒真是个宝贝。” 青铜灯台的光映在残卷上,那些古奥的字,仿佛突然有了生气,像在诉说着千年前的智慧,也照亮了大秦文脉的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