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佑宁在含章寺门口看见若风在等着,由他引着到了后院,看见圆镜法师和萧昱坐在棋盘两端,姜佑宁坐在一旁定睛观棋盘之上暗流涌动。
圆镜法师执黑子棋势如千军压境,锋芒毕露。萧昱执白子被迫应战却早设多处埋伏,或明或暗,一时间姜佑宁竟觉着自己这个旁观者都不能全然看出所有。
黑子胜势如虹,白子却突然变招,顺势两子势均力敌,圆镜法师似是早有预料,一子落下瞬间打破平和交缠之势,试图压制萧昱将白子逼入死角,萧昱却借势反攻化杀机于无形,又顺势落子封死对方退路。
姜佑宁正看着起劲,像是局上又开新局一般,一方试探虚实,轻灵避让,一方从容应对,绵里藏针。
棋局至此,姜佑宁甚至觉着萧昱开局的节节败退和圆镜法师现下的试探皆是早有预料有真有假,像是步步为营设下的饵。
圆镜法师似是来了兴致端坐在棋盘之前手中轻捻佛珠,面上虽是平静眼中却溢出了畅快,萧昱不疾不徐,拈起棋子的手却停在棋盘上迟迟未落。
这棋盘之上,一步棋三步谋当真是棋逢对手,萧昱的白子挣扎数手虽是多有犹豫,却也将黑子击的半盘溃散,两人仍在交锋,各有路数,终以白子须臾绝杀,胜出半子。
姜佑宁看的出神,萧昱赢得极险,圆镜法师却并不觉着遗憾,言语中尽是畅快,“萧公子算无遗策,妙极,贫僧也是许久没有这样畅快的下上一局了。”
萧昱抬手示意云舒刚要倒茶的手,伸手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姜佑宁跟前,“晚辈也是险胜,能与前辈手谈当真快意,受益匪浅。”
圆镜法师眼中幽深,面上呈着独属于僧人的静,“与输赢无关,赢有赢的痛快,输也有输的畅快,双棋未遍局,万物皆为空,萧公子每步落子看似都没有直指输赢,而是在制定自己的规则,不论盛世还是残局,虽变化多端却心定手稳。”
“前辈谬赞,棋局或本心,晚辈在守也在修。”姜佑宁从那局棋上移开眼,端起茶杯侧身看着萧昱眼中的沉静和自持,两人相视,萧昱眸中带着些柔意,继续说道,“棋局在博弈,规则不可违逆,但可选择,顺势而为,见路不走,都有落点也都有进退,此心不同,取舍不一,直指输赢远不如跳出输赢,正如前辈所说与输赢无关。”
圆镜法师眼中幽深却澄澈,言语中耶多有欣赏,“拨观照影,贫僧这颗修行之心今日也算宽慰,他日若能多与公子下上几局更是无憾,萧公子棋在自渡,也在渡人。”
萧昱面色极静,眸中有星辰,有利剑,更有无法被打破的盾,言语中有坚定,也多有疏离,“承蒙前辈盛情,能有幸来讨几分清净晚辈心中感激,萧昱自渡尚浅,修心罢了,不敢渡人,况且人会求救,不见得求渡,因果上走一遭,能走出个什么究竟,旁人无能为力。”
姜佑宁观这周身的山光物态似静似动,说静本就是屹立在天地间的挺拔,说动这深秋的蓬勃总是有自己的丰盛,而眼前人独立于这万物却比万物更动人。
姜佑宁见过萧昱杀伐果断的狠戾,见过他面对局势算无遗策的凌厉,见过他在朝堂之上的盛气凌人和与朝中众人的虚与委蛇,见过他骑马舞剑的肆意张扬,见过他读书论策研习兵法的专注纯粹,也见过他狠辣之下的至善,算计背后的至纯,但如今这份超然和对人性凝视过后的退舍只让人无法移开眼。
圆镜法师也同样在叹,叹面前二人的能,叹自己的选,姜佑宁开口打破了这平静,“今日前来也是想问问往事,法师曾是静安寺的主持如今独立出来可方便说是因何事。”
“贫僧与师弟观念不同而已,殿下是有何发现。”姜佑宁听圆镜法师所言像是也有过什么怀疑,便顺势吐露,“也不是发现,本宫身边人偶然去过,觉着那寺中檀香甚是不同,有些异香,便让本宫想起此事,随口问问。”
“寺中所用原不过是普通檀香,后用量大寺中便在那山脚下的城安县中一处自己做香的人家采买,与之前相比确实香味更浓,如今是否再换,贫僧也不知道了。”
“多谢法师,您的那位师弟可是明净方丈,本宫也是有所耳闻,本宫的一位皇叔常年在寺中礼佛,静安寺如今也是香火鼎盛。”
圆镜法师面露愁容,又瞬间舒展,“正是,师傅圆寂之后,师弟愈发与以前不同,贫僧喜静故回山中静修也是多年未见。”
姜佑宁嘴角噙着笑,言语中却仍在试探,“我身边人也是有幸见过,说是看着年纪尚轻,武功卓绝。”
圆镜法师深深叹了口气,“明净天赋极佳,年少之时我同师傅修身法,他却认为身法不如剑法能直击要害,他性子过于执拗,师傅本想着他修习身法能心中平静,却拗不过他,看他日日自己在林中舞剑,又怕他走火入魔浪费了一身天赋,便开始教他剑法想着他痴迷剑法能有所修为,但明净出手狠戾却始终无法突破,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姜佑宁见圆镜眼中似有似无的叹息,还带着几分悔和怨,并不像平日里的亦静亦透,转头与萧昱对视一眼便一同离开。
两人顺着小道往前走着,山间的树叶虽多飘零却也显得这小路铺撒着繁盛,山间光影,脚下斑斓,寂寥与绽放的交融也是藏在这深林里的精致。萧昱在姜佑宁身后半步护着,“怎么觉着那寺中有异”
“说不好,忠王叔常年在静安寺,却有意遮掩身上味道,而不论寺中还是衣物沾染上的,云舒都觉着与常日的不同,我多心吧,宁可信其有,但总不能轻易略过,既然贤王叔藏的深,一脉相承,我不安心。”
“看着圆镜法师也有未尽之言,不过所说应为真,或者有些事他也不知实情,要不要派人去寺庙周围也查查。”
“我已派人,你说得对周围也应看看,但现在只能看不能再问了,我听云影说那明净方丈的武功颇深,今日听圆镜法师所说却并不像,不知是突破了修为,还是另有原因。”
“若像法师所说那位方丈因太过激进不能突破,哪怕再过勤奋也是难,等有些眉目了,我们不能问也可找人试探,江湖中人慕名而来也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