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佑宁并未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我又怎会不明白,非不为也,是不能也,陆叔父知老师苦心,我又怎不知道老师的远见,说话就要为人说话,如今陆家不想在暗处参与,唯一可落在明处的话,太傅曾经说过太多了,所以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以卵击石,入这纷杂的乱局”
陆恒川却眼中渐渐露出说不清的坚定“殿下有大志向,陆家的孩子们也有”
陆恒川起身对着自己的父亲拜了下去“父亲,惯子如杀子,若是将孩子娇惯成了不堪一击的样子见不得半点风浪,他们又该如何求生,父亲当日对我的教养,儿子始终受益,是父亲让我可以做自己喜欢的学问,我也想为自己的孩子挣些站得起来的骨气”
陆太傅久久未作声,坐在那静静地摩挲着手边镇纸的玉石,缓缓抬头间,似乎看见了面前两代人眼中闪烁着自己许久未曾见过的星光,也似乎听见了外面的孩子们欢闹的鲜活,他低垂的眼睫颤了颤,眸底泛着微红,目光里透着难以言说的苦涩。
姜佑宁看得懂太傅的挣扎,她知道自己不能以表面的仁德演出那副善人的样子,为了让他们满意再以此诱之,她要撕开真正的能臣纯臣,那些被岁月积淀出的迂腐和犹豫,她的阴诡手段可以不让他们参与,但是绝不能成为矛盾和嫌隙。
姜佑宁红唇微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剥落人性虚伪的寒意“权贵们利益得失之间多少人在因生而战,太傅说看不懂我,可我不敢,更不能满口仁义的描绘承诺本就复杂多事的局面,我不是善人我不可以不用手段,不可以在与命运的博弈落入下风之后就任凭摆布。哪怕是迎接死亡,我都不会只是坐以待毙的阴惨样子,陆家是清流世家,我不会将人推入泥潭,但我要有人能接得住泥潭里扔出的真相”
陆太傅和陆恒川都看着这位长公主,听着他字字珠玑说着让他们背脊都冰冷的话,陆太傅抬眸的瞬间像是从漫长的思绪里挣脱了出来。
陆太傅坐在书案前仰头笑声清朗,陆恒川鲜少见到自己父亲这般样子想要开口,却被太傅抬手止住“你比你舅父更像定国公,你外祖总是说我读书读死了,生生读出了个稳重的性子,如今她的外孙女替他来教训我了”
姜佑宁忍不住笑出声,眉眼弯成了极好看的弧度,听着太傅的回忆,太傅摇着头像是拿人没办法一样低笑出声“你那个舅父和现在的镇国公是我最喜欢的孩子,都不是那种听话老实的孩子,你的这些个奇谋倒是像你舅父,人压的久了直不起来了,但孩子们想直起来,我没有拦着的道理”
姜佑宁和陆恒川起身“谢过老师”“多谢父亲”
“只是,孩子这路不好走,我不知道你外祖若在会不会看着你艰难”太傅溢出一声无奈的笑“他定是支持的,你们穆家净是妙人”
姜佑宁喉间滚动,咽下了所有情绪,溢出了声轻笑“老师许多事不是没有真相,我不能让这些轻易的被掩盖过去,我知道烈火灼伤的痛楚,也听过那粹毒的匕首划开血肉的声音,我不能为他们悲伤,我必须学会感受剜出腐肉的畅快,所以我要自己选择,选择做乱局中粹毒的匕首”
姜佑宁笑着袒露自己半数的心声,说给眼前真正与外祖交过心的人听,而所听之人的眼中不止心疼竟燃起了些愤恨。
姜佑宁笑着低头,闭起双眼似乎在藏着泛红的眼眶,片刻顿然抬头扯了扯嘴角“我不知多少条性命会让一个人悔不当初,可我总不能让自己陷入往事,我总要试试撕开些东西,让亲长所愿能成,让那些伪善的借口不再被自欺欺人的拿出来当做真相,我也想接得住自己的”
太傅拿出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打开是一封封信“这是你外祖在外征战时与我写的信,这些年我总愿意拿出来反复的看,就像他还在一样,他是真的喜欢研究兵书,喜欢护卫着北梁的疆土,想是你也愿意多了解你的外祖。”
姜佑宁轻轻抚过这些信件,想说什么竟发不出声音,却听陆恒川说着“我虽不会武功,却愿见你舅父和镇国公挥舞着长枪,也能同他们畅谈整晚,那时候我们也不过殿下这般大。”
陆太傅看着姜佑宁久久的看着这些信,似乎在里面寻找自己的亲人的样子和那些并不明朗的真相“当年事发突然,我也是后悔没有早些察觉朝中众人的心思,这样的构陷竟无人能伸冤,我竟没有你个孩子的心性。”
“谁又敢不信呢,您何尝不想,还好您没做,还留了些希望在这世间。”
太傅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笑着揉了揉眉头“招揽幕僚,恒川的门生和国子监的名头都是有些人的,有许多并不愿入仕的有才之人,也是说得上话。”
“老师可记得开蒙时给我们讲书,讲个人修身之要,有些事不能用长公主的名头,要我自己悉心走过才好,也曾有人和我说过要想笼络正真的英才,不能权势压之,也不能利诱,所以我要让他们看见我心中的气魄,眼中的烈火,我要他们自愿投身烈火,要他们愿意尽全力点燃我心中的烈火。”
陆太傅看着眼前还未及笄的女子,似乎有可燎原的魄力,他靠在椅背上闭眼轻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前日与镇国公下棋,他同我说孩子们大了,他带着萧昱,那孩子眉眼疏阔,言语中尽是沉稳,与他手谈我这个有些棋艺的竟看不出他的路数,解不开的残局,他竟也信手拈来,改日我倒想看你们两个满脑子奇谋的下上一盘。如今看呀我这两个孙儿虽不是最出色的,不过我倒是也放心了,你们这些孩子总是有自己的路要走。”
姜佑宁听见那人的名字就忍不住笑意,心间似乎都暖了,他教了自己这些年,也总是让着自己“能赢过太傅的人,我倒是真想看看,之前匆匆见过,竟没想到是这般厉害的人。”
太傅也不再陷入那些回忆“说的手痒,出去摆上一盘。”话音未落就看见姜佑宁小心的捧着那装满信的盒子,太傅抚掌大笑“这可不是送你的,以后要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