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慧公主那封突然送来的请帖,如同一个炸弹,爆炸的中心是朱府的内部。
尽管朱婉清行事低调,入京之事尚在秘密准备中,但是宫中贵人给朱家大小姐下帖子的风声,还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悄然在安南城的上层圈子里流传开来。
这消息的威力,远远胜于她之前执掌中馈、整顿产业的任何的成绩。
一时间,朱婉清这个名字,在安南城官宦后宅的谈论中,不再是那个“侥幸翻身”的嫡女,而是蒙上了一层神秘而耀眼的光环,意味着她已经进入了某种更高层次的视野。
于是,继宫帖之后,又一封精致的请柬,被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朱婉清的手中。
这一次,落款是安南守备刘府。
安南守备,是正三品武官,也是安南城地位最高的几位官员之一,其夫人举办的赏梅宴会,向来是安南城顶级官眷社交圈的标志性活动。
以往,这样的场合,朱府虽有资格接到帖子,但是柳姨娘身份不够,朱婉清又名声不显,多是礼节性送到,参不参与并没有人在意。
而这次,送帖的嬷嬷态度格外恭敬,言谈间特意强调了“刘夫人久闻大小姐贤名,特请小姐务必赏光”。
“小姐,这刘夫人往日与我们府上并没有深交,这次倒是殷勤。”秋月拿着那烫金的请柬,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朱婉清接过请柬,指尖拂过上面绘着的傲雪寒梅,神色平静。
她当然清楚,这次邀请,九成九是沾了那封皇宫里发出的宫帖的光。
刘守备驻守一方,消息自然灵通,这是在对她,或者说对她背后可能代表的机遇示好。
“无妨。”朱婉清将请柬放下,“既然送了帖子,便是给了我们朱家脸面。去,自然是要去的。”
这不仅是一个社交场合,更是一个信号,标志着她已经从朱府内宅的方寸之地,正式踏入了安南城,乃至未来可能更广阔领域的社交舞台。
这是一个特别的机会,规则更为复杂,人物更为重要。
赏梅宴设在刘府的后花园。
虽然是冬日,但是府园内暖阁水榭布置得宜,炭火烧得温暖如春。
几株老梅虬枝盘错,梅花开得正是茂盛,香气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朱婉清到的时辰不早不晚。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下配月白色绣折枝梅的马面裙,发髻间只簪一支点翠海棠珠花并两支素银簪子,妆容清淡,举止从容。
既不过分张扬,也不失朱家嫡女的风范,在这珠光宝气的众多女眷中,反倒有种清水出芙蓉的独特的气韵。
她的到来,立刻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有好奇的,有审视的,有羡慕的,自然也有不易察觉的嫉妒。
许多面孔都是陌生的,但是她们显然都听说了关于她的某些传闻。
刘夫人是一位四十余岁、面容富态、眼神精明的妇人,见到朱婉清,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这位便是婉清小姐吧?果真名不虚传,好个标致齐整的人儿!早听说你小小年纪便帮你父亲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能干!快里面请!”
这热情的模样,与往日朱府女眷在此受到的客气而疏离的待遇,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朱婉清心中明了,表面上却只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的微笑:“刘夫人过奖了。晚辈年轻,不过是学着做些分内事,当不起夫人如此的夸赞。”
她应对得体,不卑不亢,让刘夫人眼中又添了几分赞赏之色。
进入暖阁后,更是满室衣香鬓影。
安南城有头有脸的官宦夫人、小姐们几乎齐聚于此。
朱婉清看到了几位眼熟的,如通判夫人、同知夫人等,她们也都含笑与她点头致意,态度比往日更是亲切了许多。
也有完全不认识的。
一位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锦袍、气质略显清冷的年轻夫人,独自坐在窗边品茶,并没有参与众人的谈笑,只在朱婉清进来的时候,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旁边有人低声议论,那是按察使大人的儿媳,姓苏,出身京城书香门第,性子孤傲。
还有几位年纪与朱婉清相仿的官家小姐,聚在一起说着什么,目光不时瞟向朱婉清,带着好奇与比较的意味。
其中一位穿着桃红洒金裙裳、容貌娇艳的小姐,看她的眼神尤其复杂,隐隐带着一丝不服气。
朱婉清记得,那是刘守备的嫡女,刘玉蓉,素有才名,是安南城闺秀中的翘翘者。
“婉清妹妹如今可是我们安南城的风云人物了,让人羡慕的很啊。”一位与朱府略有来往的夫人笑着开口,语气带着试探,“听说连京中的贵人都听闻了妹妹的贤名?”
这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许多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朱婉清心中微叹,知道这才是今日宴会的正题。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方柔声道:“夫人说笑了。不过是家中长辈怜爱,给了晚辈几分脸面,当不得真。京中贵人何等尊贵,岂是我等边城小女可以妄加揣测的?”
她将话题轻巧地拨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更不透露更多的细节,态度谦逊,让人抓不住话柄,反而更显高深莫测。
那夫人碰了一个软钉子,讪讪一笑,转而夸起朱婉清的衣着打扮来。
宴会间,欢声笑语不断,表面上是一派和谐。但是朱婉清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
有人刻意接近示好,有人暗中观察评估,也有人如刘玉蓉那般,带着才女固有的清高,似乎想在某些话题上考校她一番,都被朱婉清用不温不火、却颇有见地的言语化解了。
她就像一个突然闯入既定棋局的陌生棋子,打破了原有的平衡,让所有人都不得不重新调整对她的态度和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