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穿梭的体验，与沈默之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这不是星槎内部稳定通道那种被柔和力量包裹的感觉，而是狂暴无序的撕扯与碾压。混乱的空间乱流如同无形的巨手，试图将闯入者揉碎、扯散。四周是光怪陆离、飞速掠过的扭曲景象，仿佛无数世界的碎片被胡乱拼接在一起，又瞬间崩解。
“稳住心神！紧守自身！”沈默低吼一声，将“誓约之核”的秩序力场扩张到极致，形成一个勉强包裹住所有人的银色光球。
光球在乱流中剧烈颠簸，明灭不定。雷朔和他的部下们虽都是悍勇之士，此刻也难免面色发白，紧咬牙关，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和对沈默的信任，才没有在这恐怖的旅程中精神崩溃。
沈默承受着最大的压力。他本就濒临枯竭的凤魂本源与心神之力，在此刻被疯狂抽取，用以维持这脆弱的秩序屏障。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在被千刀万剐，每一寸血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唯有手中青铜短杖传来的、那源自星枢之灵的微弱而坚定的支撑，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前方猛地出现一个炽白的光点，随即光点急速扩大，化为一个吞噬一切的出口！
“抓紧！”沈默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整个银色光球便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狠狠“吐”了出去。
轰——！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随即是重重砸落在地的冲击！
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沈默闷哼一声，喉头一甜，强行将逆血咽了回去。他第一时间抬头，环顾四周。
不再是那片被邪气浸染的黑色沙滩与墨绿海洋。取而代之的，是灰黄色的天空，干燥而凛冽的空气，以及扑面而来的、混杂着泥土、血腥与隐约焦糊味的熟悉气息。
他们身处一片稀疏的林地边缘，脚下是干硬的土地，远处是起伏的丘陵。几棵枯树的枝桠倔强地指向天空，更远处，隐约可见低矮的土坯房屋轮廓。
这里是……中原！至少，是主物质界！
“大人！”雷朔挣扎着爬起，虽然也摔得七荤八素，但军人本能让他第一时间警戒四周，并赶到沈默身边，“您没事吧？”
他身后的士兵们也陆续踉跄着站起，迅速结成简单的防御阵型，警惕地打量着这片陌生的土地。劫后余生的喜悦被对未知环境的谨慎所取代。
沈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稀薄却真实的天地元气，虽然远不如鼎盛时期，但比起遗落之岛上那令人窒息的邪气，已是云泥之别。凤魂本源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草，开始自发地、极其缓慢地汲取着这点滴能量。
“我们回来了。”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感慨。他目光扫过雷朔等人，确认他们都只是受了些震荡，并无大碍。“此地不宜久留，空间通道的开启可能会引起注意。雷朔，辨认一下方位，看看这是何处。”
雷朔领命，带着两名身手敏捷的士兵，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掠上附近的一处高坡，仔细观察。
片刻后，他返回，脸色却有些凝重。
“大人，看地势地貌，以及远处那些村落形制，我们很可能在……北疆。”
“北疆？”沈默眉头微蹙。北疆地域辽阔，但并非帝国核心区域，距离皇城有数千里之遥。不过，能回到中原已是万幸。
“具体是北疆何处？附近可有城镇、关隘？”
雷朔摇头：“视野之内，只见荒村，未见大型聚落或军镇旗帜。而且……”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沉，“那些村落，似乎……毫无炊烟，寂静得可怕。”
沈默心中一沉。他再次感知四周，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焦糊味，似乎并非错觉。
“走，去最近的村子看看。小心戒备。”
一行人收敛气息，借着稀疏林木和地形的掩护，向着最近的那个土坯村落快速靠近。
越靠近村落，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发强烈。
村口歪斜的木栅栏被暴力破坏，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罐、翻倒的推车，甚至还有几处已经发黑的血迹。村子里死寂一片，听不到鸡鸣犬吠，更不见半个人影。
他们小心翼翼地进入村子，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部分的房屋都有被焚烧或破坏的痕迹，有些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街道上、院落里，随处可见凝固的暗红色血斑，以及一些散落的、来不及收拾的残破兵器——并非制式军械，更像是土匪流寇所用。
这是一个被洗劫、被屠戮过的村庄！
“混账！”一名年轻的士兵看着眼前惨状，忍不住低骂出声，拳头攥得发白。其他人也面露悲愤之色。他们都是军中子弟，保家卫国是刻在骨子里的信念，见到平民遭此劫难，岂能不怒。
雷朔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处血迹和地上的脚印痕迹，沉声道：“血迹干涸发黑，痕迹被风沙掩盖部分，但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十天。看这破坏手法和遗留的兵器，不像正规军队，更像是……马贼，或者流窜的乱兵。”
沈默沉默地看着这片死寂的废墟，心中那不好的预感得到了证实。雷朔带来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外界的动荡，已经蔓延到了帝国的边疆，甚至是以如此酷烈的方式呈现。
“搜一下，看看有没有活口，或者……线索。”沈默下令，声音有些发冷。
士兵们立刻分散开来，仔细搜索每一间尚算完整的房屋。
很快，一名士兵在一间半塌的土屋角落里，发现了地窖的入口。他低声呼唤同伴，雷朔和沈默立刻赶了过去。
地窖入口被杂物遮掩，掀开后，一股混杂着霉味、血腥和恐惧的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蜷缩着三个人：一个头发花白、骨瘦如柴的老者，一个抱着婴儿、面色惨白如纸的妇人，还有一个约莫十来岁、眼神惊恐的男孩。他们看到全副武装、满身煞气的雷朔等人，吓得瑟瑟发抖，尤其是那男孩，差点尖叫出来，被那妇人死死捂住嘴巴。
“老丈，莫怕。”沈默示意雷朔等人退后一些，自己上前一步，尽量放缓语气。他此刻虽然状态不佳，但面容清俊，气质不凡，手中的青铜短杖也非凶器模样，稍稍缓解了老者的恐惧。
“我们不是坏人，是路过此地的旅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沈默问道，同时悄然引动一丝“誓约之核”的安抚气息。
那老者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沈默，又看了看他身后虽然彪悍却纪律严明的雷朔等人，似乎稍微安心了一些，随即老泪纵横，哽咽道：“没……没了，都没了……七天前，来了一伙天杀的‘黑风盗’……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杀……村子里的人……呜呜……”
那妇人也低声啜泣起来，怀中的婴儿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悲伤，发出微弱的啼哭。
通过老者断断续续、充满恐惧与悲愤的叙述，沈默等人大致了解了情况。
大约七八天前，一伙号称“黑风盗”的马贼袭击了村子。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村子里组织起来的青壮都被杀了，粮食、牲畜被抢掠一空，年轻女子也被掳走不少。这老者一家因为躲在地窖里，才侥幸逃过一劫。
“官府呢？附近的驻军没来管吗？”雷朔忍不住问道。
“官府？”老者脸上露出惨笑，“哪还有什么官府……听说皇城里换了天，到处都在打仗，抢地盘……北疆这边，好几个大将军自己都打起来了，谁还管我们这些小民的死活……黑风盗就是趁着这乱子，才越发猖獗……”
果然！朝堂剧变，天下已然开始崩乱！
沈默心中冰冷，追问道：“老丈，可知如今具体是何年月？皇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者努力回想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年号。
沈默与雷朔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震！
根据这个年号推算，他们在遗落之岛以及空间穿梭中耗费的时间，外界竟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
这一年里，天下竟已糜烂至此！
“老丈，可知那‘黑风盗’的巢穴在何处？”沈默眼中寒光一闪。这些荼毒百姓的渣滓，既然撞上了，就不能不管。而且，或许能从他们口中，得到更多关于北疆乃至天下局势的信息。
老者摇了摇头：“他们来去如风，具体巢穴没人知道……只听说，可能在北边‘黑风口’一带活动……”
沈默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他让雷朔取出一些随身携带的、在岛上搜集的、勉强能果腹的干肉和清水留给这幸存的祖孙三人。
“此地已不安全，尽快离开，往南边去吧。”沈默留下这句话，便带着雷朔等人转身离开了地窖，离开了这片死寂的村庄。
重新站在村外的荒地上，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沉甸甸的压力。
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他们回来了，但面对的，是一个比遗落之岛更加复杂、更加残酷的战场。
沈默眺望南方，那是皇城的方向，也是风暴的中心。
“雷朔。”
“末将在！”
“整顿行装，搜集清水。我们……先去会一会那‘黑风盗’。”沈默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需要马匹，需要情报，也需要……让某些人知道，这世间，尚有秩序不容践踏。”
“是！”雷朔及其部下眼中燃起战意，齐声应诺。
他们不再是流落荒岛的孤军，而是追随希望之火，重返人间的利刃。而这北疆的尘嚣，将是他们归来的第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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