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断弦
解雨臣找到黑瞎子时,人正蜷在废弃疗养院的墙角,墨镜歪在一边,露出的眼白泛着吓人的红。
他刚从塔木陀深处出来,身上的血腥味混着沙砾的粗粝感,连呼吸都带着破碎的杂音。
“解雨臣?”黑瞎子听见脚步声,头微微偏了偏,指尖在地上摸索着什么,语气依旧带着惯有的轻佻,却掩不住眼底的茫然,“来得正好,帮我找找墨镜,没它挡着,这光晃得人头疼。”
解雨臣蹲下身,把那副摔裂了镜片的墨镜捡起来,指腹摩挲过冰凉的金属镜腿——这是他三个月前特意找人定制的,能过滤强光,还能减缓眼疾的恶化。
可现在,镜片上的裂痕像蛛网,再也护不住那双日渐失焦的眼睛。
“跟我走。”解雨臣的声音很稳,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攥得有多紧,“我找到能治你眼睛的人了。”
黑瞎子笑了,摇头时发丝上的沙粒簌簌往下掉:“花儿爷,别费那劲了。这眼睛啊,就跟快断的弦似的,撑不了多久了。”他抬手想去碰解雨臣的脸,却偏了半寸,落在了对方的肩膀上,“你解家当家的,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这废人身上。”
“谁准你说自己是废人?”解雨臣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眼底是罕见的失控,“我已经联系好了国外的专家,钱、人脉我都有,只要你肯跟我走——”
“走了又能怎么样?”黑瞎子打断他,语气忽然沉了下来,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散了,只剩刺骨的清醒,“治好我的眼睛,让我再去替你挡刀子?还是看着你继续把解家的担子扛在肩上,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他轻轻挣开解雨臣的手,指尖抚过对方眼下淡淡的青黑,“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就活够本了。可你不一样,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被我拖累。”
解雨臣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被黑瞎子的眼神堵了回去。
那双曾经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此刻虽失了焦距,却依旧锐利,像在提醒他,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黑瞎子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递到解雨臣面前——是半截小提琴弦,锈迹斑斑,却被擦拭得很干净。“还记得这个吗?”他笑了笑,声音沙哑,“当年在杭州,你说想听我拉《二泉映月》,我找遍了整个城才找到这根弦,结果拉到一半就断了。”
解雨臣的眼眶猛地一热。
他当然记得,那夜月色很好,黑瞎子坐在西湖边的石阶上,小提琴声苍凉又缠绵,断弦的瞬间,那人转头对他笑,说“下次一定给花儿爷拉个完整的”。
可这“下次”,一等就是好几年。
“本来想等你生日,给你拉首完整的。”黑瞎子把那半截弦塞进他手里,指尖的温度越来越凉,“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他忽然倾身半截,温热的气息拂过解雨臣的耳廓,“解雨臣,往后别再这么拼了,偶尔也为自己活一次。”
“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烧了,让你连个念想都留不下。”解雨臣的声音发颤,却依旧硬着语气,像在威胁,又像在哀求。
黑瞎子低低地笑了,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却怎么也够不着。“别这么凶啊,花儿爷。”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只是去睡会儿,等你把解家的事安顿好了,记得来梦里告诉我,西湖的月亮,还像以前那么圆吗?”
解雨臣看着他缓缓闭上眼,身体软软地靠在墙上,那副摔裂的墨镜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极了当年断掉的琴弦。
他蹲在原地,把那半截生锈的琴弦紧紧攥在手里,直到指腹被硌得生疼,也不肯松开。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破窗的呜咽声,像谁在拉一首断了弦的曲子,苍凉得让人喘不过气。
解雨臣没有哭,只是挺直了脊背,像每次扛起解家的重担那样,平静地收拾好黑瞎子的东西。
只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听过《二泉映月》,也再也没去过西湖。有些遗憾,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