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夯土地面紧贴着林阎的脸颊和胸膛，那股混合着千年尘土、微弱霉味和铁锈般的血腥气，刺激着他的鼻腔。额角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温热的血混着冷汗，沿着太阳穴滑落，在灰扑扑的地面洇开一小片黏腻的暗红。耳鸣如同尖锐的金属刮擦声，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脑髓，盖过了展厅里本应存在的、死一般的寂静。
“呃……”他试图撑起身体，手臂却酸软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仿佛被拆散又重组的筋骨，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钝痛。灵魂深处，那场恐怖的洪流虽然退去，却留下了满目疮痍。无数破碎的战场画面——断肢、血旗、无声嘶吼的面孔——还在意识的边缘疯狂闪烁，每一次闪现都带来一阵灵魂被撕裂般的悸痛。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将这混乱驱散，却清晰地“看到”了烙印在意识深处的东西。
那不是幻觉。
一个冰冷、简洁、由幽蓝色线条构成的界面，悬浮在他的“视野”之中，如同某种高科技的视网膜投影，却带着无法言喻的古老与死寂气息。
【地府国运赶尸系统】 宿主：林阎 身份：地府传承者（初级） 国运点：100（微弱） 状态：灵魂震荡（轻度） 法器：初级镇魂铃（未激活）、初级招魂幡（未激活） 特殊单位：秦锐士·陶勇（残魂附着，状态：微弱苏醒，绑定中…） 当前任务：无
冰冷的机械合成音仿佛还在颅腔里回荡：【竭诚为您服务，守护华夏国运，吾辈职责！】
职责？守护国运？
林阎咧了咧嘴，牵扯到额头的伤口，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这他妈都什么跟什么？一个破系统？赶尸？守护国运？他只想安安稳稳混到毕业，找个能糊口的工作，然后……然后呢？他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个被金发佬嘲讽后憋屈的自己，那个每天对着游客机械背诵解说词的自己，那个被舍友喊着带凉皮的自己……那些模糊的、属于“林阎”这个平凡大学生的碎片，正在被这冰冷的系统界面和灵魂深处的剧痛迅速剥离、覆盖。
他费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冰冷的地面，投向近在咫尺的源头。
将军俑。
那道出现在它指关节上的细长裂痕，像一道丑陋的黑色疤痕，在惨白的手电光下异常刺目。裂痕深处，那丝幽暗的青铜色光泽，如同沉睡巨兽睁开的冰冷眼眸，无声地凝视着他。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一丝丝极其稀薄、却带着浓重铁锈与腐朽土腥气的冰冷气流，正持续不断地从裂缝中渗透出来，萦绕在将军俑的脚边，如同某种活物在无声呼吸。
他刚才滴落的鲜血，已经彻底渗入了将军俑脚下的深褐色夯土，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深色的印记。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血脉相连般的微弱悸动，正通过脚下的大地，隐隐约约地传递到他的意识深处，与系统界面上那个闪烁的【秦锐士·陶勇（绑定中…）】字样遥相呼应。
“陶……勇？”林阎下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干涩。这个名字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来自黄土深处的粗粝气息，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秦砖。
伴随着他的低语，那尊将军俑的头部，似乎极其轻微地、朝着他的方向，偏转了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角度！深陷的眼窝依旧幽暗，但林阎却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审视的意志，从那片黑暗中投射出来，落在他身上。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但另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压倒了一切——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他挣扎着，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想要爬起来。手臂撑在冰冷的夯土上，每一次用力都带来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和灵魂深处针扎似的余悸。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喘息粗重，额头再次渗出大颗的冷汗，混着流下的血水，滴落在尘土里。
就在他几乎要撑起身体的刹那——
【滴！绑定完成！】 【特殊单位：秦锐士·陶勇（残魂附着，状态：苏醒）已成功绑定！】 【宿主可通过意念或特定指令，初步引导‘员工’行动。】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丧钟在脑中敲响。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发出的呻吟，猛地从脚下传来！整个一号坑展厅的地面，都随之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头顶高远的穹顶，簌簌地落下细密的灰尘，在惨淡的应急灯光下形成迷蒙的灰雾。
林阎刚撑起一点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狠狠掼回地面，下巴重重磕在夯土上，眼前金星乱冒。
震动源，正是他面前那尊鹖冠将军俑！
只见那道指关节上的裂纹，如同被无形巨力撕扯，骤然扩大！伴随着一阵密集得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咔嚓！”脆响，蛛网般的裂痕以惊人的速度，瞬间爬满了将军俑的整条右臂！覆盖其上的灰黄色陶土，如同风化千年的石皮，大块大块地剥落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坑底的夯土上，溅起细小的烟尘。
裂缝深处，幽暗冰冷的青铜光泽越来越盛！
那不再是惊鸿一瞥的微光，而是大片大片裸露出来的、历经两千多年时光侵蚀、依旧泛着森然寒气的青铜骨架！臂骨粗壮，关节结构清晰，指骨如同精钢锻造的钩爪！陶土的剥落还在继续，迅速蔓延至肩膀、胸膛、腰腹！
整个将军俑的上半身，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由内而外的蜕变！厚重的陶土盔甲和衣饰碎片不断崩落，露出下方更加庞大、更加狰狞的青铜之躯！那不再是精美的陶塑，而是一尊正在褪去泥土伪装、显露出钢铁与杀戮本相的战争机器！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实质化的冰冷煞气，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从这正在苏醒的青铜巨人身上爆发出来！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刺骨，仿佛被投入了极地的冰窟。林阎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被这股煞气冻结了，呼吸变得无比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下冰刀。
“嗬……嗬……” 低沉的、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喘息声，从将军俑——不，是从那正在显露出青铜头颅轮廓的“陶勇”内部响起！那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摩擦与震颤，带着金属锈蚀的滞涩感，又充满了某种古老生物苏醒时的原始力量。
它的头部，覆盖面部的陶土也正在大片崩落，显露出下方青铜铸造的、线条冷硬如同刀削斧劈的颅骨轮廓。深陷的眼窝里，不再是绝对的黑暗，而是……两点极其微弱、却如同寒夜孤星般冰冷的幽蓝色光芒，骤然亮起！
那光芒微弱，却带着穿透灵魂的锐利和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漠然杀意，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瞬间锁定了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林阎！
被这目光锁定的瞬间，林阎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更高层次猎食者的极致恐惧，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他四肢僵硬，大脑一片空白。白天面对金发佬时的伶牙俐齿，此刻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
跑！必须跑！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攥住了他几乎被冻僵的意识。他猛地咬破了下唇，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剧烈的刺痛感短暂地压过了恐惧带来的麻痹。
“呃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朝着自己翻下来的那个栏杆缺口方向爬去！指甲在冰冷坚硬的夯土地上刮擦，发出刺耳的“滋啦”声，指缝里瞬间塞满了泥土。额头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他浑然不觉，眼中只剩下那个代表着“生路”的金属栏杆轮廓！
身后，那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并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陶土崩落如雨！青铜骨架显露得越来越多！那沉重的、如同巨兽踏步的震动感越来越清晰！那冰冷的、充满杀意的幽蓝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钉在他的背上！
就在林阎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栏杆底座时——
“嗡——！”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震颤之音，毫无预兆地在整个巨大的展厅内响起！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撼动了空间本身，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林阎的动作瞬间僵住！
这声音……他猛地回头！
只见那尊几乎褪去了上半身所有陶土的青铜巨人“陶勇”，它那裸露的、如同精钢锻造的青铜右臂，正缓缓地、以一种极其沉重而滞涩的姿态，向上抬起！覆盖着臂骨的、残留的陶土碎片，随着这抬臂的动作簌簌掉落。那动作缓慢得如同慢放的镜头，充满了金属锈蚀的艰涩感，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摩擦声，仿佛沉睡千年的青铜关节正在艰难地对抗着时光的锈蚀。
而随着它右臂的抬起，一股肉眼可见的、极其稀薄的灰白色雾气，如同有生命般，正从它那庞大的青铜躯干内部，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缠绕在它抬起的右臂之上！那雾气冰冷死寂，带着浓郁的、如同墓穴深处陈年棺木般的腐朽气息！
这雾气弥漫开来的瞬间，林阎感觉自己灵魂深处猛地一悸！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无形地触动了！
与此同时，那个冰冷沉寂的系统界面，在他“视野”中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一行行急促的文字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高度凝聚的古代英魂煞气！】 【警告！目标单位‘秦锐士·陶勇’残魂处于不稳定苏醒状态，煞气自主逸散！】 【警告！逸散煞气对低阶魂灵具备强烈压制与吸引效应！】 【紧急提示：宿主可使用‘初级镇魂铃’尝试引导、安抚逸散煞气！是否立即激活？】 【激活方式：意念锁定法器，注入精神力！】
镇魂铃？引导？安抚？
林阎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连这破铃铛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精神力？怎么注入？他现在只想爬出去！
然而，就在他迟疑的这短短一两秒内，异变陡生！
整个一号坑展厅，那成千上万尊原本如同死物般静静伫立的陶土士兵俑，在陶勇抬臂逸散出那灰白煞气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同时击中！
“嗡……嗡……嗡……”
一片低沉、密集、如同无数蜜蜂振翅般的嗡鸣声，毫无预兆地从坑道深处、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陶俑的躯壳内部响起！这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瞬间淹没了陶勇关节摩擦的“嘎吱”声！
紧接着，林阎惊恐地看到，离他最近的一排站立的步兵俑，它们那空洞的眼窝深处，毫无征兆地、同时亮起了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点点幽绿色的光芒！
一点、两点、十点、百点……千点！
惨白的手电光柱扫过之处，那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军阵之中，无数双空洞的眼窝里，都燃起了这微弱却诡异的幽绿魂火！它们如同沉睡在黑暗森林中的狼群，在头狼的召唤下，于同一时刻睁开了饥饿的眼睛！
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意志力场，如同巨大的蛛网，瞬间在整个一号坑内张开！这力场充满了混乱、茫然、饥饿，以及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源自古老军阵本能的肃杀！它们被陶勇逸散的煞气所吸引，如同铁屑被磁石吸附！
那无数点幽绿的魂火，在黑暗中微微摇曳着，如同潮水般，缓慢而坚定地……转向了林阎所在的这个方向！转向了那正在抬臂、如同漩涡中心般的青铜巨人陶勇！
林阎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冰窟的最底层，又被无数双来自地狱的眼睛死死盯住！一种比面对陶勇时更甚的、被整个死亡军团锁定的恐怖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幽绿魂火中传递出的、混乱而贪婪的意念碎片——
“……血……生……气……”
“……将军……令……”
“……杀……敌……”
“……归……队……”
“完了……”林阎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回荡。前有苏醒的青铜巨人，后有蠢蠢欲动的万千陶俑鬼兵！他像掉进了传说中秦始皇布下的阴兵陷阱，插翅难飞！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境之中！
“叮铃……”
一声清脆、空灵、仿佛来自九天云外，又似源自灵魂深处的铃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这声音是如此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投入了一颗纯净的水晶，瞬间荡开了那弥漫在整个空间的、冰冷粘稠的混乱意志力场！
林阎浑身剧震！这铃声……是系统提示的镇魂铃？！
他根本没有去“激活”它！它自己响了？
就在这声铃音响起的瞬间，林阎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攫住，强行拖拽着，狠狠地撞进了自己灵魂深处某个刚刚被系统开辟出的、冰冷的“空间”！
这里一片混沌，只有两点微光悬浮。
一点微光，形如一枚小巧古朴的青铜铃铛，通体布满玄奥的云雷纹饰，此刻正微微震颤着，散发出柔和纯净的银色光晕。正是它发出了刚才那声救命的“叮铃”之音！另一点微光，则是一面巴掌大小、似幡似旗的黑色三角小幡，幡面上隐约有暗金色的符文流转，散发着沉稳的收摄之力。
一股明悟瞬间涌入林阎的意识：这就是初级镇魂铃和初级招魂幡！它们并非实体，而是以某种灵体形态，寄宿于他的灵魂之中！
与此同时，一股冰冷的信息流如同开闸的洪水，强行灌入他的脑海！那是关于如何用意念沟通、驱使这两件法器的“说明书”！信息简单粗暴，核心只有一个字——想！
想它震动！想它安抚！想它指引！
“镇魂铃！响！快响！安抚它们！”林阎在灵魂深处发出了无声的嘶吼！所有的恐惧、绝望、求生的本能，都化作了驱动这法器的意念燃料，疯狂地涌向那枚悬浮的青铜铃铛虚影！
嗡！
灵魂空间内，那青铜铃铛虚影猛地一颤，爆发出远比刚才明亮数倍的银色光辉！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现实中，一连串更加清晰、更加悠扬、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韵律的清脆铃音，以林阎的身体为中心，如同水波般骤然扩散开来！这一次，铃声不再微弱，而是带着一种涤荡灵魂、抚平躁动的奇异力量！
银色的音波涟漪，肉眼无法看见，但林阎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它们的存在。涟漪所过之处，那弥漫在整个展厅、冰冷粘稠的混乱意志力场，如同遇到阳光的冰雪，迅速消融退散！
那些刚刚亮起、正贪婪地“注视”着林阎和陶勇的、密密麻麻的幽绿色魂火，在这蕴含着安抚与净化之力的铃音冲刷下，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猛地剧烈摇曳起来！
魂火中传递出的混乱、饥饿意念，如同被一只温柔而有力的大手抚平、驱散。点点幽绿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熄灭下去！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群蜂振翅的嗡鸣声，也如同被掐住了喉咙，迅速减弱、消失！
仅仅几秒钟，整个一号坑展厅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那尊青铜巨人“陶勇”抬起的右臂上，依旧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灰白煞气，以及它眼窝中那两点冰冷、漠然的幽蓝光芒，依旧锁定着林阎。它抬臂的动作似乎也因为铃音的干扰而停滞了一瞬，关节摩擦的“嘎吱”声消失了。
成了？！
林阎心脏狂跳，几乎要喜极而泣。这破铃铛真的有用！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去，异变再起！
“滋啦——！”
一阵尖锐刺耳的电流噪音，猛地从展厅顶部的某个角落传来！紧接着，几盏原本功率极低、散发着惨白光晕的应急灯，如同接触不良般疯狂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的光线，将坑底那些沉默的陶俑映照得如同幢幢鬼影，也照亮了陶勇那半身青铜、半身残土的狰狞轮廓。
监控！
林阎悚然一惊！刚才铃音扩散，虽然安抚了那些陶俑的魂火，但陶勇抬臂引发的震动、陶土崩落的巨响、还有他自己摔落坑底的动静……这些物理层面的异常，绝对触发了博物馆安保系统的警报！监控室的值班保安只要不是死人，肯定看到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本就湿透的后背。一旦保安过来，看到他非法进入坑底，还面对着一个正在“变身”的兵马俑……他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等待他的绝不是英雄的勋章，而是研究所冰冷的解剖台或者精神病院的铁栅栏！
必须立刻让陶勇停下！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停下！给我停下！”林阎在灵魂深处对着系统界面、对着那个【特殊单位：秦锐士·陶勇】的条目，发出了近乎咆哮的意念指令！同时，他再次将全部意念，疯狂地投向灵魂空间内那枚青铜铃铛！
“镇魂铃！安抚它！让它别动！安静！”
“叮铃铃……叮铃铃……”
清脆的铃音再次响起，带着比之前更加明确的“停止”与“安抚”意念，如同无形的锁链，一圈圈缠绕向那尊青铜巨人。
陶勇眼窝中的幽蓝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抬起的、缠绕着灰白煞气的青铜右臂，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巨大的不情愿和金属的滞涩感，开始一点点地、向下回落！关节处再次发出艰涩的“嘎吱……嘎吱……”摩擦声，仿佛锈死的齿轮在强行逆转。
有效！但太慢了！这速度根本来不及！
头顶闪烁的应急灯如同催命的信号，监控摄像头那微弱的红光如同死神的注视。林阎心急如焚，目光死死盯着陶勇那正在缓缓落下的手臂，以及手臂上缠绕的灰白煞气。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系统说招魂幡可以“基础控尸，引魂归位”！既然镇魂铃能安抚，招魂幡能不能……收回来？
意念瞬间转向灵魂空间内那面悬浮的黑色三角小幡！
“招魂幡！收！把它散出来的那玩意儿给我收回去！让它归位！”林阎在心中怒吼！他不知道“那玩意儿”具体是什么，是煞气？是残魂？但直觉告诉他，陶勇的苏醒和煞气逸散是一体的！收回煞气，或许就能让它彻底安静！
嗡！
灵魂空间内，那面黑色的招魂幡虚影猛地一震！幡面上流转的暗金色符文骤然亮起！一股无形的、带着强大吸摄力量的意念，顺着林阎与陶勇之间那若有若无的绑定联系，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延伸出去，缠绕上陶勇右臂上逸散出的丝丝灰白煞气！
“吼——！”
一声沉闷、压抑、仿佛来自青铜巨人胸腔内部的愤怒低吼，直接在林阎的意识中炸响！陶勇那正在缓缓回落的手臂猛地一僵！眼窝中的幽蓝光芒瞬间暴涨，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它似乎感觉到了某种“掠夺”，一种源自本能的抗拒！
招魂幡的吸摄之力与陶勇残魂的抗拒之力，瞬间在林阎的意识层面形成了激烈的拉锯！林阎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两股巨力撕扯，剧痛再次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给我……收！”林阎双目赤红，牙龈几乎咬出血来！他将自己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了驱动招魂幡的燃料！额角的伤口因为过度用力再次崩裂，鲜血流进眼睛，视野一片血红！
僵持！如同拔河！
终于！
“咻——！”
缠绕在陶勇青铜右臂上的丝丝缕缕灰白煞气，如同被无形的漩涡吸引，猛地脱离了它的躯体，化作一道微弱的灰色气流，瞬间跨越空间，被强行吸纳进了林阎灵魂空间内那面招魂幡的虚影之中！幡面上的暗金色符文光芒大盛，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缓缓平复。
随着煞气被强行抽离，陶勇右臂上那股狂暴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眼窝中暴涨的幽蓝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火焰，骤然黯淡下去，只剩下两点极其微弱、近乎熄灭的星火。那抬起的青铜手臂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如同折断的枯枝，沉重地、无声地垂落下来，紧贴在它那半青铜半陶土的庞大身躯侧畔。
“嘎吱……”一声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摩擦声后，一切重归死寂。
它不动了。
那令人窒息的恐怖煞气消失了。
幽蓝的魂火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它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的古老机器，重新变回了一尊……嗯，一尊半身覆盖残破陶土、半身裸露狰狞青铜骨架的怪异“雕塑”。只是那深陷的眼窝中，两点微弱到极致的幽蓝，依旧如同不灭的余烬，固执地朝着林阎的方向。
林阎瘫软在冰冷的夯土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全身的力气都被刚才那番意念的搏斗抽干了，灵魂深处传来阵阵透支的虚脱感。额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流下的血混着冷汗和灰尘，糊了半边脸。
但此刻，他心中却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
他做到了！他真的用那破铃铛和破幡子，让这恐怖的青铜怪物安静下来了！
“叮铃……”
镇魂铃似乎感应到他的虚弱和意念的松懈，自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抚慰意味的铃音，如同温柔的耳语。
林阎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到栏杆边。这一次，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无比狼狈地翻回了栏杆外的安全区域。身体重重摔在冰凉的地砖上，他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瘫倒在地砖上，仰面朝天，视野里是博物馆展厅高远而模糊的穹顶轮廓。应急灯还在神经质地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线如同鬼魅的舞蹈。
【滴！检测到宿主精神力严重透支，灵魂震荡加剧！】 【建议立刻进行休整！】 【特殊单位‘秦锐士·陶勇’状态：强制休眠（极不稳定）。】 【新手引导结束。请宿主尽快熟悉系统功能，提升实力。守护华夏国运，吾辈职责！】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漠然。
职责？去他妈的职责！
林阎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只想好好躺一会儿，然后……然后他妈的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在他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疲惫如同潮水般要将他彻底淹没时——
“滴呜——滴呜——滴呜——”
一阵由远及近、尖锐急促的警笛声，如同利刃般刺破了博物馆外深沉的夜幕！那声音隔着厚重的建筑外墙传来，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清晰地传入林阎的耳中！
警车？！这么快？！
林阎的心猛地一沉，残余的睡意瞬间被惊飞！保安发现异常，报警了！
他猛地一个激灵，不知从哪里又榨出了一丝力气，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额头的血还在流，糊住了左眼。他胡乱地用还算干净的右手手背抹了一把脸，粘稠的血迹在脸上划开一道狰狞的痕迹。他不能留在这里！绝对不能！
他扶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腿如同面条般发软，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他强忍着眩晕和全身的酸痛，跌跌撞撞地朝着员工通道的入口跑去。每一次脚步落下，都在空旷死寂的展厅里激起微弱的回音，如同他擂鼓般的心跳。
身后，那巨大的坑道里，那尊半身陶土半身青铜的将军俑“陶勇”，依旧在惨白闪烁的应急灯光下沉默地伫立着。深陷的眼窝里，那两点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幽蓝光芒，穿透黑暗，穿透距离，如同无形的烙印，牢牢锁定着那个踉跄逃离的、沾满血污的年轻背影。
眼窝深处，那幽蓝的微光，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