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那声轻响还在耳边晃,我指尖下的门缝突然滚烫起来。
那张背面浮现的完整人脸——方才还只是刻痕——竟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瞳孔不是黑不是褐,是两条螺旋缠绕的血管,红得发暗,正以极慢的频率跳动。
一下,两下,和我胸口双心共搏的节奏严丝合缝。
门缝里渗出的气息也变了,不再是阴寒的怨气,反而裹着温软的檀香,像极了母亲旧衣柜里的味道。
那是她总爱把晒干的桂花塞进棉布里,和换季的素色衣裳一起收进樟木箱,我小时候总爱扒着柜门偷闻。
“这门……”我喉咙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门缝,“不是在抗拒我,是在认亲?”
话音未落,后颈突然一凉。
七根原本断裂的指骨锁链“嗤啦”一声熔成黑铁,像活物似的缠上我的手腕、脚踝。
我想挣,铁环却越收越紧,“咔”地钉进石厅的门面里。
皮肉被勒得翻卷,血珠子顺着铁环往下淌,滴在石砖上溅起细碎的红。
地底传来低沉的诵念,像是很多人同时开口,又像是从极深的地缝里挤出来的:“第八代守钥者,献心启门。”
献心?
我猛地抬头。
那张人脸的嘴正在动,我的血顺着门缝渗进去,被它缓缓吸入口中。
每一滴血被吞噬,它瞳孔里的血管跳动就乱上一分,像被人扯乱的线头。
背后传来剧烈震颤。
我不用看也知道,是图腾铠在崩裂——那些原本如碑林般凸起的骨片正化作十七道残影,绕着我打转。
那是x实验体们残留的意识,我能听见他们的低语,像风吹过碎玻璃:“……逃……”“……别信这门……”“……母桩……”
母桩?
我闭了闭眼,顺着共情力往下沉。
鼠群的听觉在记忆里翻涌——三百年前,归墟会的修士们用活人炼阵,把七位孕妇埋进地脉节点。
她们的血渗进土里,成了“母祭链”的根基。
我看见其中一个孕妇,肚子大得像口锅,被铁链锁在石台上。
她临产前的最后一刻,用指甲在石缝里刻下血字:“子若归来,勿承此契。”
“是母亲。”我胸口的玉牌突然碎了,碎片扎进肉里。
原来她塞给我的不只是玉牌,是一份被强加了三百年的宿命契约。
现在玉牌碎了,契约正在崩解。
“疼吗?”人脸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献了心,就不疼了。”
我低头看被钉住的四肢。
血还在流,顺着铁环滴到门面上,又被人脸吸走。
它的血管跳得越来越快,快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挣出来。
我忽然笑了——原来这门靠“牺牲守钥者”维持运转,可它真正怕的,是“拒绝牺牲”的人。
“要我的心?”我扯动嘴角,血腥味在嘴里炸开,“先看看我给不给。”
左手腕的铁环勒得骨头生疼,我咬着牙,右手食指指甲深深掐进左臂。
动脉被划开的瞬间,血像小喷泉似的涌出来。
我没让它流进门缝,反而用护魂纱的残片接住,反手抹在自己额心。
“安魂符。”我低声念,血在皮肤上蜿蜒成倒置的纹路,“娘教我的,是镇魂,不是献祭。”
血符刚成形,胸口的双心突然剧烈跳动。
原本同步的心跳开始对冲,一下快,一下慢,撞得肋骨生疼。
一股热流从胸腔炸开,像火山喷发似的直冲门面。
那张人脸发出无声的嘶吼,眉心的裂痕“咔”地崩开,竟从中挤出一缕灰白的丝线——是母亲当年缝补旧衣服时用的绣线!
我想都没想,抬手抓住那缕线。
线很细,却坚韧得像钢丝。我攥紧了,用尽全身力气一扯。
整扇门轰然内凹,石屑劈头盖脸砸下来。
钉住四肢的铁环“噼啪”爆成碎片,我踉跄着后退两步,膝盖撞在石台上,疼得几乎栽倒。
可我没松手,把绣线一圈圈缠在手腕上,血顺着线往下滴,染得绣线发红。
“你们拿她当桩,拿我当钥匙。”我喘着气,盯着门上那张扭曲的人脸,“可谁说,钥匙不能把锁心剜出来?”
背后传来清越的嗡鸣。
图腾铠的骨钥尖端凝聚起一点青焰,是护魂纱最后燃烧的精魄之火,亮得刺眼。
我抬手,骨钥遥指门心。
青焰“咻”地脱鞘而出,没入门缝。
整座石厅剧烈摇晃,头顶的钟乳石簌簌往下掉。
那张人脸的轮廓开始剥落,像墙皮被水浸透了似的,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空洞——那不是通道,是一口倒悬的井。
井壁上布满指甲抓痕,深的浅的,新的旧的,像无数只手在拼命往上爬。
最深处挂着一件染血的素缟,被阴风吹得晃啊晃,我一眼就认出来——是母亲出事那天穿的衣裳。
归墟会据点的方向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所有的屏幕都黑屏了,然后会跳出一行血字:“契约反噬,母桩断裂。”
“陈哥。”
背后突然响起林晚的声音。
我转头,看见他靠在石厅的柱子上,右眼的最后一丝光正在熄灭。
可他在笑,嘴角扯得老大,血从嘴角淌下来:“……你赢了第一局。”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就像被风吹散的灰,“呼”地散了。
我转回头,盯着那口倒悬的井。
青焰还在门缝里烧,把井壁照得忽明忽暗。
然后,我听见了。
井里传来“吱呀”一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开始转动。
那口倒悬的井,缓缓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