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尖悬在锁链前,差半寸就能碰到小芷的手腕。
湖水突然像活了似的往我胳膊里钻,冰碴子扎进血管,从指尖一直凉到肩胛骨。
这声轻唤不是从湖底传来的。
我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那声音就在我耳朵边上,带着十年前的奶音,像她蹲在我膝盖上翻童话书时那样。
我猛地转头,看见自己怀里抱着具小尸体。
是小芷。
她穿的是十年前那件蓝裙子,领口沾着血,发梢还滴着水。
我明明记得那天她穿的是红棉袄,可这具尸体的每根睫毛都和记忆里重叠——睫毛尖上凝着冰珠,嘴角还挂着我给她买的橘子软糖渣。
哥,你终于来接我了。她的眼皮缓缓抬起来,眼白上爬满血丝,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
我怀里的温度在往下掉。
她的手从我脖子后面滑下来,指甲抠进我后槽牙的位置,像要把我的头骨掰开。
我想甩她,可胳膊像被焊死了,肌肉绷得发疼,皮肤下传来细碎的声——是骨头在裂开。
陈丰!
惊云的咆哮撕开幻象。
我眼前炸开一片雷光,怀里的小芷地散成灰,无数老鼠从灰烬里钻出来,红眼睛滴着血,顺着我的裤管往腿上爬。
我踉跄着栽进水里,呛了满口腥水,抬头时看见惊云站在水面上,皮毛炸成刺猬,前爪的雷火劈得湖水沸腾。
陈丰!看岸!阿影的尖叫比雷还响。
我抹了把脸上的水,抬头。
湖岸不知何时多了个盲眼老妪。
她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攥着截断指,正用指腹蘸着石碑上的血画阵图。
每一道笔画落下,空气里就漫开铁锈味,我喉咙发腥,差点吐出来。
阿影正扑向老妪,可她的脚踝被血线缠住了——血线从石碑底下钻出来,像活蛇似的缠着她的小腿往上爬。
她拽着血线尖叫:双生归一!
心道派用活人和执念融合,造无痛灵体!
老妪的手指顿在半空,裂开的嘴唇扯出笑:祭品快临界了。她抬起脸,浑浊的眼睛对着我,就差一滴真心泪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回湖面。
现实里的白芷正往湖中央走。
她赤着脚,白裙子下摆浸在水里,每走一步,影子就在水面上和另一个影子重叠——那是刚才还站在湖心的投影,此刻正虚虚地贴着她后背,两只手慢慢环上她的腰。
哥......
两个声音同时钻进我耳朵。
一个清冷却带着气音,是现实里白芷的;另一个像从深潭底浮上来的,混着铁链摩擦声,是湖底被锁的那个。
我嗓子发紧,伸手去摸胸口的镜火。
火舌舔过掌心的瞬间,我咬着牙撕开左臂的袖子——镜火窜上皮肤,疼得我膝盖一弯,可这疼像把刀,把脑子里的混沌割开条缝。
老皮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炸响:执念最怕——你亲眼看见它不是她,它就撑不住。
我盯着湖面上重叠的两个影子。
现实里的白芷在哭,眼泪砸进水里;投影里的还在笑,嘴角咧得能看见后槽牙。
我摸了摸心口的旧疤——那是小芷五岁时,为了替我挡大黄狗留下的,疤上还留着她指甲掐的月牙印。
阿影。我哑着嗓子问,如果我认错了......
你会变成下一个被锁在湖底的人。阿影的声音在抖,她还在拽血线,手背的血管都鼓起来了,陈丰,你只有一次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踩着湖水往白芷那边跑。
水漫到胸口时,我撕开衣襟,露出心口的疤:小芷,你记得这伤怎么来的吗?
投影里的先笑了。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哥说是蚂蚁咬的呀。
现实里的白芷猛地抬头。
她脸上的泪还挂着,可眼睛突然亮了——像十年前她举着退热贴扑进我怀里时那样亮。是大黄狗!她踉跄着往我这边走,湖水溅到她小腿上,那天你蹲在巷口吃烤肠,大黄狗扑过来......我扑上去的时候,它正咬你胳膊......
我的心脏跳得要撞碎肋骨。
去你妈的蚂蚁。我低喝一声,镜火从掌心窜出来,裹着十年来所有不敢碰的痛——小芷被刀抵住脖子时的尖叫,妹妹尸体被白布盖上时露出的蓝袜子,妈妈攥着我手腕断气前的温度。
这些痛凝成把刀,我对准投影的胸口刺了过去。
尖叫像刮玻璃的声音。
投影的身体开始扭曲,她的脸裂成十几块,每块都是不同的:有举着糖葫芦笑的,有发着高烧喊冷的,有被按在地上时眼睛瞪得溜圆的。
最后一块脸碎成黑灰时,她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戳进骨头:哥......我才是......你不敢忘的那个......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散成黑灰,渗进了湖水。
盲眼老妪突然大笑,她的断指在石碑上重重一按,血阵地亮起来。
湖底传来锁链断裂的脆响,我猛地转头,看见现实里的白芷踉跄着栽进水里。
她的脖子上,浮现出和投影一模一样的铁链烙印——铁环扣着铁环,像条蛇缠在她喉结上。
惊云地扑过去,雷火裹着她滚到岸边。
我冲过去时,看见惊云的灰眼睛里浮起团影子——是只浑身冒灰烟的猫,正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她不是终点......是钥匙。
白芷的手指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她脖子上的烙印发烫,隔着皮肤都能灼得我生疼。
我低头看她,发现她皮肤下正爬着细血丝,像张蛛网,从烙印往锁骨蔓延。
哥......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气,我疼......
我攥紧她的手。
湖水还在往我靴子里灌,可此刻我听见的,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她脖子下那点若有若无的脉搏。
(白芷颈间的烙印发烫,皮肤下的血丝脉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她心脏的位置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