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
井里没有光,连最后一点星子都沉进了井底。
我哑着嗓子,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阿影转身时带起一阵风,瓷碗碰在缺角的供桌上,叮咚响得人心慌。
她端着水过来,指尖还在抖,水泼了半杯在青布裙上,洇出片深色的云。
我接过碗,凉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那团烧了十年的火。
三天前的记忆涌上来:锁链缠红绳,黑丝吞火星,老皮的声音、母亲的银戒指、白芷消散前的喊……每段记忆都裹着锈迹斑斑的疼,在识海里撞得生疼。
你醒了就好。阿影突然说,声音发颤。
她蹲下来,与我平视,眼尾的泪还挂着,我以为……
我死不了。我打断她。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草席,草刺扎进掌心,疼得清醒。
识海里有个声音在爬,像蛇信子扫过神经——心道种没死,它缩回地脉了,但还在。
指尖突然发烫。
我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在泥地上画。
第一笔歪歪扭扭,第二笔跟着纠过来,七道扭曲线条,越画越顺,最后竟成了张哭脸:眉峰往下耷,眼角坠着泪,嘴咧得像要喊出什么。
阿影凑过来,发梢扫过我手背。
她突然倒抽一口气:这是……痛?
我抬头看她。
她眼底的红血丝里浮着光,像突然看懂了什么。你要把痛……画成阵?她指尖轻轻碰了碰泥地上的符,用痛感当引子,引它再出来?
惊云从供桌下钻出来,雷纹在皮毛上噼啪作响。
它凑到符前,喉咙里滚出低低的吼,雷火映在符上,竟与地脉深处那朵黑莲的震颤同频。
我心里一凛——原来这畜生早感应到了。
它吸我的火,我就喂它痛。我扯了扯嘴角,疼得倒吸气。
伸手按住心口的旧伤,血立刻洇湿了绷带,它躲我的火,我就让它无处不痛。
阿影突然站起来,从靴筒里抽出匕首。
寒光一闪,她手掌被划开道口子,血珠争先恐后往外冒。山盟有哀魂阵她把滴血的手按在符上,以执念引怨——我帮你,把痛炼成刀。
我盯着她掌心的血渗进泥里,符纹瞬间红了一圈。
惊云前爪拍地,雷火里竟裹着呜咽,像有无数人在哭。
红绳孩童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蹲在符阵中央,掌心的焦木忽明忽暗。
他盯着我,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我能帮你哭。
你是纯火,也是痛引。我蹲下来,把他抱进符阵正中央。
他瘦得像根柴,红绳勒得手腕发白,它若来,你就哭——哭得越真,痛越烈。
孩童用力点头,红绳上的火苗舔了舔我的手指,暖的。
阿影绕着符阵跑了一圈,指尖点地,暗红火苗从她脚印里窜出来,是山盟的愿火。
惊云跳上供桌,雷纹在四个角落炸开,连成雷线,把我们圈在中间。
夜越来越深,庙外的风裹着土腥味灌进来。
我站在阵眼,撕开胸口的绷带。
旧伤还没好利索,血珠子啪嗒啪嗒掉在符纹上,像在敲战鼓。
阿影的愿火开始发烫,惊云的雷线滋滋响,孩童的红绳火苗突然拔高,映得他小脸通红。
子时三刻,地脉传来轰鸣。
那声音像有人在地下翻江倒海,供桌上的残香地断成两截。
黑莲的影子从地缝里浮出来,花瓣卷着,真像竖着的耳朵。
锁链哗啦啦响成一片,化作张巨口,獠牙上还滴着黑血,直扑孩童。
来啊——我吼出声,十年的疼在喉咙里炸开,我这十年,没一天不疼!
七道痛符同时炸开,血光冲天。
半空中浮起张巨大的哭脸虚影,眉眼是我画的,眼泪是十年的血,嘴咧得能吞下整个破庙。
锁链撞在哭脸上,发出刺耳的尖啸,黑丝被血光烫得蜷成球。
阿影的愿火地烧起来,火里浮起她的影子:穿红裙的姑娘跪在山盟废墟前,手里攥着半截断剑;惊云的雷悲裹着雷火劈下去,雷里有幼虎被铁笼困住时的哀鸣;孩童终于哭出声,那是荒村大火里,他抱着烧焦的布娃娃时的哭——三重痛感顺着锁链反灌下去,像三把烧红的刀,扎进心道种的核心。
黑莲剧烈颤抖,花瓣咔嚓咔嚓崩裂。
黑血雨点般落下来,滴在地上冒青烟。
地底传来嘶吼,像叶无归的声音,又像万千人同时哭嚎。
我看见地脉裂缝里的黑影缩成一团,心道种的核心——那个裹着黑丝的肉瘤,裂开了第一道缝。
锁链地缩回地脉,黑莲蔫得像被踩过的花。
我腿一软跪下去,心口的血顺着肚子流进泥里。
阿影扑过来扶我,手按在我伤口上,疼得我倒抽冷气。它怕了……我抓住她的手腕,血染红了她的手背,可它还没死。
惊云突然低吼,雷纹照亮地脉裂缝。
我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黑莲的灰烬里,一朵金黑双色的莲正缓缓绽放。
莲心睁开一只眼,瞳仁里映着我的倒影,嘴角,竟勾起一丝笑。
陈丰?阿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盯着那朵莲,喉咙发紧。
风灌进破庙,吹得金黑花瓣轻轻颤,像在说: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