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落叶堆里,指尖轻轻抚过白芷掌心那枚淡金色的契约烙印。
她的皮肤凉得像浸了晨露的花瓣,烙印却烫得惊人,在我指腹上洇出一片红。疼吗?我轻声问,她睫毛颤了颤,没睁眼——自从幻境里心壁影碎裂,她就一直昏昏沉沉,像被抽走了半缕魂。
陈哥!老皮的灰尾巴突然扫过我后颈,我抬头就见它叼着缕灰白色的灰烬,鼻尖沾着血铃上蹭的暗红。
它把灰烬放在我掌心,胡须抖得飞快:这不是普通火,是魂燃灰!
只有人死前执念熬得比命还重,才能把记忆烧进灰里。
魂燃灰?
我猛地想起昨晚在镜厅里,墨寒的玉简碎裂时迸出的那道白光。
手忙脚乱从兜里摸出残片,玉片贴着掌心的温度突然升高,我刚把灰烬覆上去,那些灰白就活了似的缠上玉纹,像蛇在石缝里游。
嗤——
血字从玉面渗出来,歪歪扭扭的,像用指甲抠进石头里的:葬心台前,非死难见真言。
我后颈的烙印跟着发烫,像是被这八个字烫穿了皮肤。
阿影不知何时凑过来,发梢扫过我手背:葬心台?
我们刚从那石堆里出来。她声音发紧,指尖捏着老皮发现的碎布,黑底红纹的锁链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惊云突然用脑袋顶我的膝盖,前爪刨地的动静惊飞了两只山雀。
土块翻起的瞬间,一块焦黑木牌露出来,纹路被烧得模糊,仔细看能辨出第七钉·守灯人几个字。
我捡起木牌,木茬扎进指腹,血腥味在嘴里漫开——这木牌烧得太彻底,连年轮都焦成了碳。
魂钉封窍不是处决,是刑讯。阿影突然开口,我转头看她,她正盯着玉简背面,用指甲刮着极细的刻痕,他们用三十六根魂钉钉住叛徒神魂,让他活着受百年痛楚......墨寒能留下玉简,说明他挣脱了一根钉。
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碴子。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指尖在抖,指甲盖泛着青白,像是攥着什么极可怕的东西。
老皮了一声,跳到阿影肩头,用尾巴轻轻拍她手腕——这是它安抚人的方式。
回清虚观。我把木牌收进怀里,残片硌得胸口生疼,墨寒的声音,应该还留在那儿。
清虚观的废墟比想象中更安静。
断墙下的地窖入口被大块青石板封死,原先倾倒的铜香炉歪在另一侧,炉灰堆成规整的同心圆,像有人特意摆的。
老皮贴着地面爬了两步,突然炸成毛球,尾巴绷得像根小铁棍:空气里有静语粉!
玄冥宗用来监听灵识波动的药粉,沾到就甩不脱。
我闭眼,灵识顺着呼吸漫出去。
果然,在西边断墙后,有一丝极微弱的回响——是墨寒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被风吹散的纸片:......芷儿......别信......全......是......局......
他们在监听。我睁开眼,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衣领,但墨寒故意让我们听见。
阿影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剑,剑穗上的铜铃轻响:需要我清场?
不用。我摸出怀里烧焦的日记残页——这是入院前母亲塞给我的,说万一出事,烧了它。
现在纸页边缘还留着焦黑,我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残页上,又捏起老皮后颈的毛,挤了滴鼠血混进去。
陈哥你疯了?老皮吱哇乱叫,被我按在地上,这是反听阵!
用共情力模拟白芷的灵识频率,把墨寒的魂音引出来!我快速在地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符阵,最后一笔落下时,阵眼突然冒出幽绿火光——是那盏在幻境里出现过的油灯。
灯焰地窜高,映出个浑身是钉的影子。
墨寒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黑钉穿透他的肩胛骨、眼眶、喉咙,每根钉子都渗着黑血。
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两团烧不尽的火:我用最后一丝神魂剥离心道印记,藏进芷儿体内......她们不是祭品......是钥匙。
真正的葬心台......不在野人山......在......你家老宅地基下。
轰——
油灯突然爆成碎片,青烟凝成个字,在我们头顶打了个转,缓缓消散。
我盯着那缕烟,耳朵里嗡嗡作响,突然想起父母遇害前最后一通电话。
母亲的声音从话筒里漏出来,带着奇怪的杂音:丰儿,家里地下室漏水......修好了吗?
我家老宅......我喉咙发紧,指甲掐进掌心,是玄冥宗三十年前统一改建的安居工程,说是给市民改善住房,其实......
他们早就埋好了阵眼。阿影接完我的话,声音轻得像叹息。
白芷不知何时醒了,靠在断墙上,眼睛亮得吓人:墨寒说......可他没说,我们该信谁?
回答她的是一声轻响。
那枚血铃不知何时从树杈上掉下来,滚到我脚边。
它没响,表面的金线却在蠕动,像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爬。
我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铃身,影子突然在地上抽搐起来,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后颈。
该走了。阿影把剑插回鞘里,剑穗上的铜铃撞出一声脆响,太阳要落山了。
我抬头,野人山的轮廓已经模糊,暮色像墨水在宣纸上晕开。
老皮钻进我衣兜,惊云叼着白芷的裙角,阿影捡起地上的断剑碎片。
我们踩着逐渐浓重的夜色往山下走,影子被拉得老长,叠在一起,像根扯不断的线。
老宅的方向飘来一阵风,带着潮湿的土腥气——和三十年前母亲电话里的杂音,一模一样。
等我们走到山脚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我望着远处那片黑黢黢的房影,门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锈迹像干涸的血。
到了。阿影说。
我摸出兜里的钥匙,金属齿卡在锁孔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