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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蒂城核心区的“苍穹之冠”,其名不虚传。它并非仅仅是一座建筑,更像是一座以财富和权势为基石,强行从凡尘拔地而起,直刺九霄云外的钢铁神只。它的基座深埋于古老城市最昂贵的地脉之上,而它的顶端,那被称为“冠冕”的透明观景层,则已完全脱离了尘世的喧嚣,悬浮于稀薄、清冷、带着高空特有电离气息的云海之上。

在这里,空气似乎都经过了精心的过滤,稀薄而纯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寒意,提醒着来者此地的非凡。

司徒泠鸢坐在其中视野最为绝佳、被一层近乎无形的淡金色能量屏障温柔包裹的贵宾包厢里。这位置,是绝对的权力与财富的象征,是俯瞰芸芸众生、掌控全局的“神之视角”。

即便是司徒家族这样的庞然大物,为了这一个小小的席位,她的父亲司徒峰也动用了难以想象的人情网络和天文数字般的资源。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女儿观赛的愿望,更是司徒峰深谋远虑的一步棋——在这个异能者决定未来格局的时代,近距离观察那些站在力量巅峰的种子,其价值无可估量,不来就算了,来了,就全力去追求最好的。

司徒泠鸢的目光穿透脚下那剔透得仿佛不存在的特殊晶体地面,落向下方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主擂台,目光自始至终的观看着影寒的战斗画面。

那擂台宛如一个巨大的、精密的炼金矩阵,此刻正闪烁着战斗过后的能量余烬,细碎的电弧偶尔在焦黑的合金地面上跳跃、湮灭。环抱着擂台的,是足以容纳百万之众的环形坐席,如同古罗马斗兽场被赋予了未来科技的灵魂。

此刻,百万人的欢呼、呐喊、咒骂、惊叹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足以撼动灵魂的声浪之海。这声音经由精密的声学矩阵放大和引导,即使在最高处的观景层,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山呼海啸般的澎湃力量,它不再是噪音,而是一种有形的、滚烫的、带着生命原始冲动的情感洪流,冲刷着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的耳膜与神经。

更令人心悸的是空气中弥漫的“味道”。那并非气味,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感知。顶级异能碰撞后残留在空间中的能量涟漪,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波地扩散开来。它们带着不同的属性烙印:火焰的灼热焦糊感、雷电的麻痹刺痛感、寒冰的凛冽切割感、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精神冲击带来的眩晕感……这些能量残余,如同看不见的幽灵,在空气中游荡、摩擦,发出细微却无处不在的嗡鸣,那是高压电流通过超导线圈时的低沉咆哮,是空间结构被短暂撕裂又强行弥合时发出的呻吟。

置身于此,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被迫呼吸着这种狂暴而纯粹的能量粒子,皮肤能真切地感受到那无形的能量波纹掠过时的细微震颤,如同最轻柔却最致命的抚摸。在这里,观众不再仅仅是旁观者,他们被这宏伟的竞技场强行拉入了“场”中,成为了这场力量盛宴的一部分,被动地承受着、也贪婪地汲取着那令人战栗又痴迷的余威。

当看到影寒赢了以后,司徒泠鸢并没有露出笑脸,相反,当看到巨大的转播屏幕上影寒凄惨模样的时候,司徒泠鸢多想下去拥抱一下她。

但最后,司徒泠鸢只能远远的看着,看着影寒几乎是拖着昏迷的齐思瞒离开了比赛场地,经过参赛人员的通道进入休息室。

至于穆沙,则是被人给抬了下来,虽然没死,但他这个样子最起码要躺个月余时间了。

选手通道的阴影深处,影寒倚靠着冰冷的合金墙壁,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正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剧烈的喘息撕扯着她的喉咙,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每一次呼出都伴随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刚刚结束的那场战斗,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和精神。对手的异能带着诡异的腐蚀特性,如同动物特殊的消化液体,不仅撕裂了她的右臂——此刻那里只剩下一片被临时能量封住、却依然狰狞翻卷的断口,更有一股阴冷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经脉和意志,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和挥之不去的虚弱感。

就在她的膝盖即将触碰到冰冷地面的瞬间,一股温和却异常坚定的力量稳稳地托住了她下沉的身体。是李玄风。

他如同影子般及时出现在她身侧,动作迅捷而无声。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藏青色道袍,在竞技场庞大通风系统制造出的强劲气流中,衣袂翻飞,猎猎作响,却奇异地带着一种道法自然的沉静气场,与周遭的狂暴喧嚣形成鲜明对比。他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影寒的肩膀,另一只手早已掐好一个凝神静气的指诀,一缕温润如春水的道家真元,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渡入影寒体内,试图抚平她体内狂暴乱窜的异种能量,缓解那份蚀骨的痛苦。

“撑住。”李玄风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通道外震天的声浪彻底淹没,但那份沉稳的力量感却清晰地传递给了影寒。

影寒艰难地点了点头,冷汗顺着她苍白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边几缕黏腻的黑发。她的意识因为剧痛和脱力而有些模糊,视线也蒙上了一层血色和灰翳。

为了应对刚才的战斗,她强行召唤并融合了齐思瞒的极速源初异能,此刻那个与她命运纠缠的齐思瞒已被她虚弱地收回了体内某个特殊的能量核心中沉睡休养,为了保持齐思瞒的战斗数据,影寒没有重置齐思瞒的状态,而是让他依靠自己的异能来恢复。

但强行容纳一个强大的独立意识体,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负担,尤其在她如此虚弱的状态下,那份精神上的撕扯感并不亚于肉体的伤痛。她能感觉到齐思瞒在她意识深处传来的微弱波动,是担忧,也是同样疲惫的沉寂。

影寒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驱散眼前的眩晕,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抬起头,目光透过选手通道出口那层用于隔离能量冲击的淡蓝色力场屏障,扫向视野最为开阔的贵宾包厢区。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呼吸,连同她体内勉强维持运转的血液,似乎都彻底凝固了。

那个身影!

在众多衣着华丽、神态各异、或激动或矜持的贵宾之中,那个坐在最边缘角落的身影,像一块遗世独立的寒冰,又像一幅凝固在喧嚣背景板上的静默剪影。

司徒泠鸢。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利落、材质看似普通却隐隐流动着月华般光泽的贴身劲装,完美勾勒出她修长而富有力量感的身体线条。一件深灰色的斗篷随意地搭在肩上,兜帽并未拉起,任由那头标志性的银灰色长发,如同流淌的月光,被一根简单的深色发带束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碎发挣脱束缚,轻柔地拂过她线条清晰而优美的下颌,衬得那张脸愈发清冷,如同由最纯净的霜雪精心雕琢而成。

她的坐姿并不刻意挺拔,却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孤高气度,仿佛周遭鼎沸的人声、炫目的光影、空气中躁动的能量粒子,都无法侵入她周身那无形的三尺之地。

那双浅琉璃色的眼眸,清澈得如同万年冰川深处未曾被俗世沾染的湖水,此刻正平静无波地注视着下方巨大的主擂台,仿佛在观察一场与己无关的棋局。她的到来,没有前呼后拥的随从,没有引人注目的排场,只有一位同样气质沉稳、穿着深色定制西装的中年男子——她的父亲司徒峰,安静地坐在她身侧不远的位置,像一位最可靠的守护者,又像一位同样沉浸于观察的智者。

在旁人眼中,这或许只是某个古老而低调的世家,派出核心成员前来观礼,揣摩局势,仅此而已。

但影寒不一样。

就在那个身影映入眼帘的万分之一秒内,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气息,便如同最精准的雷达波束,瞬间锁定了她!那气息,在旁人感知里,或许是凛冽纯净如雪山之巅不染尘埃的寒风,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意。

然而在影寒的记忆和感知中,这气息只与一个人挂钩——那个在她最狼狈的青春岁月里,会毫无形象地大笑、会狡黠地捉弄人、会偷偷分享珍藏的漫画、会一本正经地讨论哪个学长更帅、甚至偶尔会红着脸塞给她一本封面火辣的“学习资料”的司徒泠鸢!那个“调皮好色”的人是她为数不多“优点”的挚友!

影寒此刻正坐在选手休息区域最幽深的阴影里。宽大的黑色连帽衫再次将她瘦削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帽子被她拉得很低很低,前沿投下的浓重阴影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面纱,几乎完全吞噬了她的脸庞,只留下一个紧绷而模糊的下颌线条。她像一只受惊后本能缩回黑暗巢穴的夜行动物,试图用这层物理的黑暗来隔绝一切外界的窥探。

李玄风站在她身边,像一道沉默而可靠的屏障。他敏锐如鹰隼的道家灵觉,清晰地捕捉到了影寒身体那一刹那的僵硬——仿佛被无形的寒冰瞬间冻结。他甚至能“听”到,在那低垂的帽檐下,影寒骤然收紧的呼吸声,那是一种强行将惊呼和所有情绪硬生生扼杀在喉咙深处的、带着血腥味的窒息感。

李玄风不动声色,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顺着影寒刚才视线偏移的微小角度,极其自然地扫向贵宾席那片被能量屏障笼罩的区域。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月白色的清冷身影上。

心中瞬间了然,一丝无声的叹息在他心底弥漫开来。他不知道那个长发的少女是谁,姓甚名谁,与影寒有何渊源。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从影寒身上瞬间爆发出的、那足以淹没理智的惊涛骇浪——那不仅仅是故人重逢的惊讶,更掺杂着一种近乎灭顶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

“认识?”李玄风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如同耳语,在百万人的声浪洪流中,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直抵心灵的穿透力。

影寒没有回答。她的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音节。她只是极其轻微、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耗尽了她的力气。

那只尚且完好的左手,在身侧猛地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如骨,指甲更是深深地、狠狠地嵌入了掌心的皮肉之中!尖锐的刺痛感沿着神经末梢猛烈地窜上大脑,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才勉强压下了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冲动——抬头!回望!去确认那是不是真的她!去用眼神告诉她……

不!绝对不行!

恐惧,如同无数条冰冷滑腻、带着致命毒液的毒蛇,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并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至四肢百骸,带来的寒意和窒息感,比断臂的剧痛、比体内异种能量的侵蚀、比精神上的极度疲惫,要强烈百倍、千倍!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自己在前几天就已经见到她了,只是自己不愿意去思考承认罢了!

但这里是梵蒂城!是光明教廷的心脏地带!是“苍穹之冠”大赛的核心!“异端”两个字在这里就是最深的原罪!是点燃所有仇恨和猎杀的导火索!

影寒的思维在恐惧的刺激下疯狂运转,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失控的野马在脑海中奔腾冲撞:

这里太危险了!无处不在的教廷耳目,那些穿着神圣外衣却如同最狡猾猎犬的裁判、工作人员、甚至观众席上某些看似狂热的信徒……他们都在暗处睁大了眼睛!任何一丝可疑的联系都会被放大、被追查、被利用!

我能活到现在,从圣裁所的烈焰中逃出来,带着“异端”的烙印苟延残喘,已经是命运最大的嘲弄和侥幸!是无数偶然和牺牲堆砌出的奇迹!这种奇迹不可能有第二次!

任何与我有关联的人……李玄风,为了救我,他的根基已损,道袍下的内伤至今未愈;云姝姐,为了掩护我撤离,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们都是强大的异能者,尚且落得如此下场!

而司徒泠鸢……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尽管是一个在普通人世界里拥有财富和地位的继承人!但在光明教廷这台庞大而冷酷的战争机器面前,在那些掌握着神罚之力的狂热信徒眼中,她的财富算什么?地位算什么?那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前,需要稍微挪开的一粒尘埃!

暴露认识她?那等同于亲手给她签下死亡通知书!不,比死亡更可怕!教廷对待“异端”和“异端同情者”的手段……那些镌刻在宗教裁判所黑石墙壁上的斑驳血痕……那些被绑在火刑柱上绝望的哀嚎……那些被投入“净化之渊”永世不得解脱的灵魂……影寒能清晰地想象出来,司徒泠鸢那张总是带着狡黠或冷静的脸庞,如果落入他们手中,将会遭遇怎样非人的折磨和彻底的毁灭!那将是比凌迟她影寒自己千万次更无法承受的痛苦!

不能暴露!绝不能!一丝一毫的联系都不能有!必须把她彻底隔绝在自己的厄运之外!必须!

就在影寒被这汹涌的恐惧彻底淹没,试图将自己更深地埋入阴影和帽檐之下时——

贵宾席上,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仿佛感应到了那束来自幽暗通道深处、混杂着极度震惊、恐惧、痛苦和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眷恋的复杂目光,缓缓地、极其自然地转过了她的视线。

她的动作流畅而优雅,没有丝毫刻意的痕迹,就像是被下方擂台上某个精彩回放的慢镜头所吸引,目光自然地扫过选手区域。

然而,她的目光,却如同两束经过最精密校准的、无形无质却洞穿一切的光线,穿透了下方层层叠叠、攒动不休的百万观众头颅,穿透了竞技场上空交织变幻的炫目全息投影光影,穿透了选手通道入口那层淡蓝色的能量屏障,最终,稳稳地、毫无偏差地落在了那个蜷缩在阴影深处、穿着黑色连帽衫、低垂着头颅的身影上。

四道目光,在喧嚣震天、能量沸腾的虚空中,发生了短暂到几乎无法用时间衡量的交汇。

轰——!

影寒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她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司徒泠鸢那双平静得如同最古老冰川湖泊的琉璃色眼眸中,清晰地映照出了自己此刻狼狈不堪、如同惊弓之鸟的模样——那低垂帽檐投下的、试图掩盖一切的浓重阴影;那因为恐惧和伤痛而僵硬如石的身体姿态;那试图将自己彻底封闭、与世隔绝的绝望气息……

更让影寒灵魂都在颤栗的是,那目光里没有她预想中的惊讶、错愕,也没有廉价的怜悯或同情。那是一种更深沉、更锐利、更让她无所遁形的东西——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所有伪装直达本质的了然!

在那份了然的深处,汹涌着无法掩饰的、深沉的痛惜!以及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冲击力的询问!

那目光仿佛在无声地呐喊:

“影寒……是你吗?真的是你……”

“你的手臂……你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

“……痛不痛啊……”

每一个无声的字眼,都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烙印在影寒的灵魂之上!带来无法形容的灼痛和羞耻!这目光比任何审判者的注视更让她感到赤裸和脆弱!

“唔……”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闷哼从影寒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她像是被这目光烫伤,又像是被这无声的询问彻底击溃了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猛地、近乎仓惶地低下了头!动作幅度之大,甚至牵动了右臂断口处刚刚凝结的伤疤和体内肆虐的异能能量!

“嘶——”剧烈的、如同肌肉被生生撕裂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让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当心!”李玄风的手臂瞬间加力,稳稳地撑住了她,道袍的广袖拂过她因剧痛而紧绷的肩头。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影寒强迫自己忽略那锥心的疼痛。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只完好的、刚刚还紧握成拳的左手,也狠狠地插进了连帽衫那宽大的口袋深处。仿佛要将那只手、连同它所代表的任何可能泄露情绪的动作,都彻底禁锢起来。

同时,她的身体微微侧转,将自己整个藏在了李玄风那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可靠的道袍身影之后,利用他的身体作为一道最后的、物理的屏障,试图彻底隔绝那道来自高天之上、贵宾席中的、灼人心魄的视线。

冰冷!拒斥!生人勿近!

一股比这高空观景层自然寒气更凛冽百倍的气息,骤然从影寒蜷缩的身体里弥漫开来。那是一种彻底的心死和封闭,是斩断所有情感联结的决绝,是向整个世界宣告“此处无人”的冰冷石碑。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目光交汇,从未发生过;仿佛贵宾席上那个清冷的身影,真的只是一个从未谋面、毫不相干的陌生看客。

必须装作不认识!必须!这是唯一的生路……不,这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生路,这只是将死亡和毁灭暂时推离她身边的唯一方法!影寒在心底疯狂地对自己嘶吼。

贵宾席上。

司徒泠鸢似乎是看到了影寒那近乎狼狈的躲避动作,也似乎看到了她刻意用李玄风的身体构筑起的冰冷壁垒,更好像看到了她低垂头颅下那紧绷得如同拉满弓弦的下颌线条,以及周身散发出的、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疏离感。

她冰雪般剔透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极快的心痛涟漪无声地掠过,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便消失无踪,湖面重新恢复了那种亘古不变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没有做出任何可能引人注意的举动。没有挥手示意,没有试图传音(即便她知道这屏障内外信息隔绝),甚至没有在脸上流露出任何一丝超出“偶然一瞥”范围的异样表情。

她只是如同刚才转动视线一样自然,目光平静地移开,重新投向了下方那巨大擂台上工作人员正在修复的焦痕,去欣赏其他擂台上还在继续的战斗。

仿佛刚才那短暂到难以捕捉的对视,真的只是她视线扫过选手区时一个微不足道的停顿。

她优雅地端起手边那杯盛在剔透水晶杯中的冰饮。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冰凉湿润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修长、骨节分明、带着长期握剑或某种精密仪器留下的薄茧的手指,在光滑冰冷的杯壁上,极其轻微地、带着某种特定节奏地敲击了两下。嗒…嗒…细微得如同心跳,细微得连坐在她身边的父亲司徒峰都未曾察觉。

这是只有她们两人之间才懂的、源自遥远学生时代某个无聊课堂上的秘密信号。一个代表“确认”,一个代表“收到”。一个代表着“我知道是你”,一个代表着“我明白了你的处境”。

多年的挚友,无数次深夜的倾谈,共同经历的欢笑与泪水,让司徒泠鸢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影寒。

了解她的倔强,她的骄傲,她的重情重义,以及她那在绝境中近乎偏执的保护欲。除非情势危急到无法想象、除非是为了保护她司徒泠鸢,否则影寒绝不会用这种冰冷彻骨的方式,将她彻底推开,视作陌路。

忽然,一丝灵光如同冰锥般刺入司徒泠鸢的脑海。她不动声色地,用那只空闲的手,探入斗篷内衬的口袋,指尖触碰到那部特制的、拥有顶级加密和信号屏蔽功能的手机。她的动作极其隐蔽自然,如同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解锁屏幕,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而无声地划过几个关键词:

“梵蒂城”、“苍穹之冠大赛”、“参赛者”、“禁令”、“通缉”……

当“异端”两个冰冷、沉重、带着浓厚血腥味的黑色字体,赫然出现在官方发布的、措辞严厉的公告文件标题上时,司徒泠鸢握着冰饮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她指腹的纹路滑落。

她想起来了。

就在大赛开幕前的一段时间,全球各大主流媒体的角落里,确实零星出现过关于光明教廷加大力度搜捕所谓“亵渎神恩的异能异端”的报道。

当时,远在家族总部处理庞大商业帝国事务的她,只是将其当作无数国际新闻中一条寻常的宗教动态,一扫而过,并未投入任何多余的关注。

毕竟,“异端”这个词汇,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早已被各种势力涂抹得面目全非,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她更关心的是财报数据、市场波动和即将到来的董事会博弈。

然而此刻,当这两个字与下方选手通道阴影里那个断臂、虚弱、浑身散发着绝望与戒备气息的身影联系在一起时,一切都有了最残酷也最清晰的解释。

那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一个遥远的新闻。那是影寒。是她司徒泠鸢认定的、为数不多的、真正走进过她心底的朋友。是那个曾经会和她一起翻墙逃课、会为了一个冰淇淋口味和她争得面红耳赤、会在她生病时笨手笨脚却执意要照顾她的女孩。

而现在,她成了“异端”。成了这片神圣竞技场上最危险的猎物,被悬挂在无形的十字架上,承受着来自整个庞大宗教机器的恶意和亿万信徒目光的审判。任何与她沾边的联系,都等同于引火烧身。

原来如此……

司徒泠鸢总算是确定了下来,也明白了影寒的苦衷。

选手休息室的阴影里,惨白的、带着金属冷感的灯光斜斜地打在影寒身上,将她本就苍白的脸映照得如同失血的石膏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通道深处特有的机油味、消毒水味和淡淡的血腥味,冰冷地灌入肺腑。

她强行压下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剧烈情绪——重逢的震惊、被看穿的羞耻、无法相认的痛苦、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啃噬着她心脏的、对司徒泠鸢安危的极致恐惧!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投向那片被淡金色能量屏障笼罩的贵宾席方向,尽管视线被李玄风的道袍阻挡了大半。在心底最深处,一个声音在无声地、绝望地、一遍又一遍地嘶吼,如同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哀鸣:

“泠鸢……走!快离开这里!离开梵蒂城!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别看我…求求你…别再看我了!你的目光…太痛了…比任何伤口都痛!”

“忘记你看到的一切!就当从未见过我!我只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即将消失的影子…”

“活下去…用你所有的财富和智慧…平安地、远远地活下去…”

这无声的呐喊耗尽了她最后的心力。影寒猛地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腰背!这个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新的、撕心裂肺的剧痛,但她硬是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她不能在这里倒下,不能因为自己的虚弱再引来任何多余的关注。

她迈出了脚步。一步,一步,沉重得如同拖着千钧镣铐,却又异常地坚定。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她朝着选手通道更深处、通往专属休息区的方向走去。

今日的战斗已经结束,明日才有新的血腥轮盘转动。她不想在这里多停留哪怕一秒!多停留一秒,就多一分被教廷鹰犬发现那短暂目光交汇的风险,多一分将司徒泠鸢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可能!

李玄风自始至终,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紧紧地跟随在影寒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能随时提供支撑,又不会显得过于亲密引人侧目。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映照着通道冰冷的灯光,也映照着影寒那孤绝而脆弱的背影,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担忧、理解、沉重的责任,以及一种修道者面对无常世事时的悲悯。他用自己的存在,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无论前路如何,他在这里。

影寒没有再向贵宾席的方向投去哪怕一丝一毫的余光。她的头颅微微低垂,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冰冷反光的金属地面,仿佛那里有她唯一能抓住的现实。她的整个姿态,都在极力地、彻底地否定着刚才那瞬间的灵魂震颤。仿佛那高踞云端、被能量屏障保护着的角落里,坐着的真的只是一个与她的人生轨迹从未有过交集的、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一个……需要被她用冰冷和遗忘彻底隔绝在安全距离之外的、无关紧要的看客。

贵宾席上。

司徒泠鸢端起那杯冰饮,凑近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冰凉的、带着青柠和薄荷气息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清爽刺激。然而,这外部的冰凉,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底那翻腾汹涌的寒意和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担忧。那股寒意来自对影寒处境的彻骨认知,那灼热则源于无法言说的愤怒和守护的决绝。

她的目光似乎专注地看着下方擂台上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看着巨大的全息投影回放着上一场战斗的精彩(或者说惨烈)瞬间。但她的心,早已被那个消失在幽暗通道里的、孤傲而残缺的黑色身影所填满。回忆着刚才擂台上,影寒独自面对强敌时,那种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疯狂与决绝;回忆着她拖着断臂和残躯走下擂台时,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司徒泠鸢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深处,看似平静无波的冰川之下,是压抑到极限的暗流汹涌!是足以焚毁一切桎梏的熔岩在奔流!她放在膝盖上、被斗篷下摆微微遮盖的另一只手,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指甲轻轻刮过昂贵的衣料表面。

她不会走。

司徒峰敏锐地察觉到女儿周身气场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无声的决心。他端起自己的茶杯,目光依旧沉稳地扫视着全场,仿佛在评估各方的实力,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身边的女儿。他看到了她手指那微小的蜷缩,也看到了她眼中那深藏于冰层之下的火焰。作为父亲,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这份了解让他选择了沉默的支持。

司徒泠鸢的心中,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烙印般刻下:

她要留在这里。她要亲眼看着影寒走下去。无论前路是胜利的荣光,还是毁灭的深渊。她要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用自己的眼睛,记录下这一切。她要成为这冰冷看台上,唯一一个真正“看见”影寒的人。

哪怕只能以这种形同陌路的方式,哪怕她的目光只能成为对方心口上又一道无声的伤痕。

因为,她知道的。

影寒,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她司徒泠鸢,此刻就在这里。以她自己的方式。无声地,坚定地,与她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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