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看,他的神色越是复杂。
这周报的内容,看似通俗甚至有些粗鄙,但内核却极其精准有力。它巧妙地引导了舆论,维护了他的形象,揭露了裴寂的罪恶,宣扬了国策,甚至还进行了民生科普和战事捷报的传播!
这是谁的手笔?答案不言而喻。
除了他那“神通广大”、从不走寻常路的大郎还能有谁?
李渊放下报纸,缓缓坐倒在龙椅上,心中五味杂陈。
有对这份舆论掌控力的惊叹,有对长子手段的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他不必再为那些恶意的流言焦头烂额,不必再费力地去向天下人解释。这份小小的报纸,在一天之内,就帮他解决了大麻烦。
此刻的悠闲让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把老四喊进宫来,“考教”“考教”他的“功课”。
大郎啊大郎……你人不在长安,却能让长安因你而震动。
李渊望着殿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正在北方草原上的长子。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这个太子,拥有的能量和行事风格,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作为皇帝、作为父亲的认知范畴。
这大唐的天下,似乎正在以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悄然改变着。
就在大唐皇帝陛下正在深宫之中,对着那份《大唐周报》感叹长子手段非凡、能量惊人,甚至隐隐觉得这天下正在脱离自己掌控之时——
那位被他评价为“手段非常”的正主,大唐太子殿下,此刻正在北方草原上,过着一种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毫不沾边的……养生(?)生活。
只见他优哉游哉地背着手,腆着个因为连日来伙食太好而略显圆润的肚子,在草长莺飞(如果这个季节有莺的话)的草原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吃饱了没事儿干就溜达呗!
是的,就是溜达!
步伐悠闲,神态放松,眼神放空,活像后世公园里遛弯儿退休老头儿,还是年轻时交足了五险一金,退休工资上万的那种!
他倒是想找点事做,可实在是……无事可做啊!
手下太优秀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薛礼把他交代的任务完成得滴水不漏:
两万大军撒出去,把李世民规划的包围圈周边梳理得如同铁桶,别说是个人,就是有条狗路过都得挨两巴掌。
王玄策和刘仁轨那边暂时也没动静,高句丽和薛延陀似乎被内乱按住了手脚。
就连他随口吩咐的烤全羊,都顿顿不重样,烤得外焦里嫩,火候精准。
这也就导致李建成每天的生活规律得令人发指:睡到自然醒,睁眼就有美食,吃饱了就在草原上溜达消食,溜达累了回去继续睡,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这哪里是来打仗的?分明是来草原度假疗养的!
此刻,李建成刚享用完一顿丰盛的午餐(主要是烤羊排),正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嘴里还回味着刚才那顿大餐。
他咂了咂嘴,微微皱起了眉头,从地上随手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剔着牙,脸上露出一丝“富贵”的烦恼,喃喃自语道:
“啧……这羊肉吃多了,是有点腻哈……”
说着,他还很不文雅地打了个悠长的饱嗝,随即嫌弃地用手在面前扇了扇风:
“嗝儿……他娘的,打个嗝都一股子羊肉味儿!”
同一时刻,百里之外,突厥王帐南侧的山坳军营中。
正就着冷水,艰难啃着又干又硬、能当砖头使的胡饼的大唐秦王殿下,没来由地突然打了个寒颤,感觉后槽牙有点酸。
他狐疑地看了看手里那块啃了半天只留下几个牙印的胡饼,又抬头望了望蔚蓝的天空,心里莫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感。
胡饼:???(我招谁惹谁了?)
李世民甩了甩头,把那股奇怪的感觉抛诸脑后,继续跟手里的“硬通货”较劲。
他哪里知道,他那位“称病不朝”的大哥,此刻就在他的百里之外因为羊肉吃顶了而在草原上散步消食,顺便还嫌弃伙食太单调。
(大唐齐王殿下此刻正在府中养伤)
这兄弟二(三)人,一个在啃冷硬干粮,谋划着如何擒王灭国;一个在抱怨羊肉油腻,过着退休老干部般的悠闲生活(还有一个正躺床上哼哼)。
战争的残酷与荒诞,命运的参差与戏谑,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建成剔完了牙,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突厥王帐轮廓,摸了摸下巴:
“唉,真他娘无聊啊……”
就在李建成百无聊赖,甚至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该收拾包袱回长安,继续跟老李头斗智斗勇的时候,只见远方一骑绝尘而来!
马蹄声疾,卷起一路草屑。
来人身着亮银白袍,胯下白马神骏非凡,正是薛仁贵!他策马奔至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净漂亮,对着李建成抱拳行礼。
李建成眼睛一亮,仿佛终于找到了点乐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风尘仆仆的薛礼,心里嘀咕:“呦,仁贵回来了?这急匆匆的,也不知道他能给朕(内心下意识划掉)给孤带来怎样的惊喜?”
“殿下!”
薛礼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像是想笑又强行忍住,又像是汇报一件极其荒诞的事情。
“情况如何?”
李建成迫不及待地问道,希望能听到点值得他“活动活动筋骨”的消息。
薛礼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实的语气汇报,但那内容实在让人难以平静:
“回殿下,据刘仁轨将军那边传来消息。”
薛礼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室韦……确如殿下所料,有所异动。他们出兵了……”
李建成精神一振:“哦?出了多少?战况如何?” 总算有点像样的对手了吗?
薛礼的表情更加古怪了:“室韦此番……出兵万人。”
“嗯,然后呢?交战了?损失如何?”
“未曾交战。”
薛礼摇了摇头,用一种仿佛在说天方夜谭的语气道,“刘仁轨将军报称……室韦万人军队,在边境与我军对峙片刻后,其主将便……便主动请降。如今,已尽数被俘,是为……俘虏万人。”
李建成:“???”
他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出兵万人,俘虏万人?
这叫什么战报?
合着室韦这是组团来边境一日游,顺便搞了个万人投降仪式?!连打都没打就直接投了?!
李建成半晌没说出话来,这惊喜……确实够“惊”的。
薛礼看着太子殿下那无语凝噎的表情,硬着头皮继续汇报下一条:
“另外,王玄策将军那边也传来消息。高昌……亦有异动。”
李建成已经有点麻木了:“他们又出了多少兵?” 他心想,该不会也来个万人投降队吧?
薛礼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意味:“高昌出兵……八百。”
李建成:“……夺少?!”
“真就八百。”
薛礼确认道,“现已被刘将军部……全歼。”
李建成彻底沉默了。
他抬头望了望天,又低头看了看地,最后把目光投向一脸严肃(但眼神里透着憋笑)的薛礼。
一家出兵万人,出来溜达一圈就直接投降,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
另一家更绝,出兵八百人就敢图谋大唐秦王?搞什么把戏?他当他谁?八百就八百的李世民吗?!
(李世民:阿嚏!)
这仗打得……怎么跟他娘闹着玩儿似的?
李建成憋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他娘的……仁贵你说说,这他娘都叫什么事儿?!”
他感觉自己兴冲冲跑来草原,准备跟这些人好好磕一下子,结果发现对手全是这种货色?简直是对他和他手下精锐的侮辱!
可他也不想想,如今两国为什么派不出兵来,若不是他吩咐下去的计划,高昌国王鞠文泰能三天让人刺杀七回?
室韦一众部落首领如今相互之间征伐不断,人脑子都快打成狗脑子了,真的是,能派出八百精兵都是他娘的烧了高香了!
“看来……”
李建成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这边是真没我啥事儿了。收拾收拾,准备……”
他话还没说完,薛礼却再次开口,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玄策将军自高昌边境归来时,在靠近西突厥边境之地,发现了有三十万兵马正朝着东突厥王帐这边赶来,预计最多不过五日便能抵达此处,领兵之人,有突厥小可汗突利,以及……颉利可汗!”
李建成听到这石破天惊的消息,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连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都掉了!
“啥他妈玩意儿?!”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把夺过薛礼手中的密报,眼睛死死盯住上面的字迹:“颉利……颉利那老王八蛋不是正被二郎围在王帐里吗?!怎么又他娘的从西边冒出来了?!还带着三十万兵马?!”
他快速扫过密报细节——王玄策在西突厥边境发现大军,领兵者赫然是突厥小可汗突利,以及……本该在王帐中的颉利可汗本人!
“嘶……”
李建成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狗日的颉利!不去好好放羊,倒他娘的看上兵法了!
示敌以弱!连战连败!故意暴露位置!致使唐军分兵合围!
……这一切,全他娘的是个局!一个精心设计的、请君入瓮的死局!
颉利用那二十万兵马作为诱饵和弃子,不断“输给”李世民,营造出突厥主力疲弱、王帐空虚的假象,引诱李世民分兵(尉迟敬德、程咬金的骑兵),并将主力(李世民亲率的步兵)吸引到预设的“王帐”战场附近。
而他本人,则早已金蝉脱壳,秘密前往西突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或许是许诺、或许是威逼)说服或联合了西突厥的小可汗突利,集结了整整三十万生力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世民以为自己是捕蝉的螳螂,盯着王帐里的“颉利”,殊不知真正的黄雀颉利,正带着三十万大军,如同草原上最致命的狼群,悄无声息地从侧后方包抄而来!最多五天,就能抵达战场!
到那时,被“王帐”守军牵制住的李世民部,将面临腹背受敌的绝境!前有据险而守的六万突厥兵(虽然是弃子,但困兽犹斗),后有颉利亲率的三十万虎狼之师!
而且还有雁门关……此番俘虏近两万突厥降兵,皆在雁门关内……
王庭战场三十六万打八万,四比一的人数,拖也能拖死李世民,到那时,近四十万大军临关,突厥降兵趁机在关内生乱……
好险!好险老子来了!好险王玄策歪打正着发现了这支大军!
若不是他提前布局,让王玄策和刘仁轨去盯防高昌和室韦(虽然那俩废物没成气候),王玄策也不会在回撤途中恰好撞见这支幽灵大军!
若是让颉利的计划得逞……二郎和他的八万精锐,恐怕真要葬身在这草原之上!
就连雁门关也无法阻挡突厥的铁骑……他李建成所有的布局、所有的期望,都将化为泡影!
李建成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
看来,老天爷都要让二郎欠下我这一次了!
“颉利……好!好得很!”
李建成咬牙切齿,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杀意:
“跟老子玩阴的是吧?老子让你阴沟里翻船,永世不得超生!”
他猛地转身,之前所有的慵懒、散漫瞬间被铁血统帅的凌厉所取代。
“薛礼!”
“末将在!”
“神机营立刻集结,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所有伏击点重新评估,重点转向可能来自西侧的敌军!”
“传令王玄策、刘仁轨!放弃原有任务,不惜一切代价,全速向我靠拢!告诉他们,真正的决战来了!”
“颉利想一口吃掉我们的大唐战神?得先问问老子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五天后,我要让这三十万突厥骑兵知道,什么叫——”
“天威难测,神机无敌!”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条理清晰,目标明确!
李建成这最后的话,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又加了一分力,带着铁血与决绝,也透着对全局最冷酷的算计。
“还有一事,仁贵,待神机营收拢完毕,你亲自去办。”
薛礼肃立,知道这必是比方才所有军令都更加紧要的嘱托。
李建成从怀中取出那枚代表着太子身份和最高指令的印玺,郑重地交到薛礼手中。
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森寒:
“你即刻带着孤的印玺,快马加鞭,前往雁门关,面见李靖。”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仿佛要穿透薛礼,看到远在雁门关的李靖:
“告知李靖,雁门关那两万突厥俘虏……虽是降卒,却终究是异族,其心难测。如今颉利亲率三十万大军来袭,局势瞬息万变,关内绝不容有任何闪失!”
李建成的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狠绝:
“告诉他,若关前战事有任何不对之处,或是那两万俘虏有任何异动迹象……为保雁门关万全,为保我大唐北疆安宁……”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吐出那冰冷的决定:
“即刻将那两万人,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此言一出,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薛礼握着那封手书和印玺,只觉得重逾千钧,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两万条人命,就在太子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间,被推到了生死边缘!
但他更明白,太子此举绝非嗜杀。这是在巨大的外部压力下,为了杜绝一切内患可能、确保战略要地绝对安全的、最残酷也最有效的办法!一旦那两万降卒在关键时刻被颉利利用,里应外合,雁门关危矣,李靖的十万大军危矣,甚至整个北疆战局都可能崩盘!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告诉药师(李靖字),一切后果,由孤一力承担。让他……放手去做。”
“末将……明白!”
薛礼深吸一口气,将手书和印玺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接下了染血的使命,“必亲手将此令交于李卫公(李靖)!”
薛礼不再多言,重重抱拳,转身便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冲出去安排神机营集结,并准备立刻动身前往雁门关。
李建成独自站在原地,望着薛礼远去的背影,缓缓闭上眼睛。
两万条人命……这罪孽,他背了。
为了大唐,为了二郎,也为了他自己那不容有失的计划,有些代价,必须支付。
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决然。
颉利啊颉利!
你的三十万大军是明枪。
而这潜在的隐患,是暗箭。
明枪暗箭,孤……一并接着!
看是你突厥的弯刀快,还是我大唐的决心狠!
他望向西边那即将被战火染红的天际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颉利,你的棋下得不错。
可惜,你算漏了我这个……来自未来的,能给你带来降维打击的棋手!
这场黄雀在后的好戏,也是时候该换主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