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后勤的保障
睦州城西那偌大的校场上，旌旗猎猎，杀声震天，数万天策府将士饮了壮行酒，领了出征令，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昂首摆尾，浩浩荡荡地开出城门，踏上了北征杭州的征途。那场面，真叫一个壮怀激烈，气吞山河！
可在这股子让人热血沸腾的洪流背后，在州府衙门那间算不得宽敞、却堆满了账簿文书的度支司里，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没有震天的口号，没有闪亮的刀枪，只有算盘珠子噼里啪啦的脆响，毛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让人喘不过气的紧张气氛。
这儿的当家人，是天策府的“钱袋子”、“粮草官”，被方腊委以“总揽后勤”重任的赵普。
赵普这人，年纪不算大，可眉头总是习惯性地拧着，像是永远有解不开的难题。这会儿，他正对着一幅摊开在巨大条案上的简陋舆图，图上用朱笔粗粗地画出了从睦州到杭州的大致路线，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许多小字和符号。他手里捏着一支秃头毛笔，时不时在地图上点点画画，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对手下棋。
方腊把全军最精锐的猛士、最宝贵的家当，都交到了庞万春、方百花他们手上，让他们去前线拼杀。而把这支大军的“肚皮”和“命脉”，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赵普。这担子，重如山岳！
几万张嘴，每天要吃掉多少粮食？人吃马嚼，可不是个小数目！刀枪弓箭，厮杀起来损耗惊人，需要源源不断地补充！受伤的将士，需要药材救治！攻城器械，需要木料、铁件打造！运输的车辆、骡马，需要草料喂养！……这林林总总，哪一样出了岔子，都能让前线士气高昂的大军瞬间崩溃。
“老王！”赵普头也不抬，喊了一声。
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书记官（原是州衙的钱粮师爷，被赵普“征用”了）赶紧凑过来：“赵司长，您吩咐。”
“第一批军粮，发出去了吗？走的是哪条路？护送的民夫和兵士到位没有？沿途的补给点设了几个？水源清楚吗？”赵普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
老王扶了扶眼镜，翻着手里的册子，忙不迭地回答：“回司长，第一批三千石粮，巳时初刻已经从城北三号仓发出，走的是官道主路，配了三百民夫，五十辆大车，由后军营第三都派了一队兵护送。沿途设了三个临时补给点，水源……舆图上标注的几处溪流应该没问题，已派人提前探查了。”
“应该？”赵普的笔尖在“官道”某处重重一点，眉头皱得更紧了，“打仗的事，没有‘应该’！立刻再派快马，沿路确认水源！尤其是青溪那段，前几日有雨，别发了山洪把路冲了！告诉护送的李都头，宁可慢一点，也要确保粮队安全！”
“是！是！下官这就去！”老王额头冒汗，赶紧跑去传令。
赵普又指向地图上另一个点：“还有这里，驼背岭，山路狭窄，林深草密，最易遭小股溃兵或山匪袭扰。给庞将军前军发讯，请他们派斥候清扫这一带，确保粮道畅通！咱们的护粮兵，挡不住大股敌军！”
“是！”
这边刚吩咐完，一个穿着工匠服、满手油污的汉子急匆匆跑进来，他是天机院分管军械制造的管事：“赵司长！赵司长！不好了！”
赵普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慌什么！慢慢说！”
工匠管事喘着气：“弩箭！弩箭不够了！尤其是破甲的重箭，库存见底了！庞将军前军出发前领走一大批，方将军的左军又调走一批……咱们作坊日夜赶工，也供不上啊！还有，打造攻城槌和云梯需要的铁件和硬木，也快接不上了！”
赵普走到另一张桌子前，翻开厚厚的军械簿，手指飞快地划过一行行数字，脸色越来越沉。他沉吟片刻，果断下令：“一，城内所有铁匠铺，停止一切民用活计，由天机院统一调配材料，全力打造箭镞和枪头！工钱加倍！二，立刻组织人手，上山伐木！优先砍伐榉木、榆木等硬木！三，派人去清理战场，把上次打仗遗落的、还能用的箭矢，全部回收！四，给水军的李彪传话，他们暂不出动，把他们备用箭矢先调拨一半给前军！”
“可……可水军那边……”工匠管事有些犹豫。
“顾不了那么多了！前线急需！水军若有行动，我再想办法！快去！”赵普语气不容置疑。
工匠管事一跺脚，也跑出去了。
赵普刚喘口气，又一个负责医药的司吏哭丧着脸进来：“司长，伤药！金疮药、止血散，存量不足三成了！尤其是麻沸散，几乎没了！这……这仗还没怎么打呢……”
赵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城内所有药铺，征用！按市价给钱！列出清单，急需的药材，立刻派人去周边州县采购，哪怕价格高一点！再组织些妇人，按军中医官给的方子，采集些能用的草药，简单炮制！聊胜于无！”
他就像个救火队长，刚扑灭这边，那边又冒起了烟。粮草、军械、药材、车马、民夫……千头万绪，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问题，而每一个问题，都可能要了前线大军的命。
他不仅要“筹”，还得会“省”。几万大军，开销如流水，府库那点老底子，经不起挥霍。每一文钱，每一粒米，都得用在刀刃上。他得精打细算，甚至得有点抠门。
“这批民夫的工钱，先发一半，等粮队安全抵达再发另一半，既能激励，也能省点现钱。”
“受伤的骡马，别急着宰杀，看看能不能治好，或者拆了皮肉筋骨另作他用。”
“军卒的每日口粮，定量供应，前线搏杀的多加一点，后方留守的略减一点。”
他还要防着“鬼”。这么大摊子，难保没有手脚不干净、想趁机捞油水的胥吏，或者被对头收买、暗中破坏的家伙。赵普成立了巡查组，亲自盯着关键物资的出入库，账目必须清晰，谁敢伸手，立斩不赦！
夜深了，度支司的灯火还亮着。赵普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掐着眉心。桌上，摊开着各路送来的物资清单、调度计划、求助文书。外面，运送物资的车轮声、民夫的号子声、工匠铺里的打铁声，依稀可闻。
他没有庞万春冲锋陷阵的勇武，没有方百花阵前斩将的飒爽，但他手里拨动的算盘珠子，笔下勾画的粮草线路，却同样决定着战争的胜负，关系着数万将士的生死。
一个亲随端来一碗稀粥和一点咸菜：“司长，您一天没吃东西了，歇会儿吧。”
赵普摆摆手，端起粥碗，眼睛却还盯着地图上那个代表杭州的圆圈，喃喃自语：“前线……应该快到富阳了吧……不知道第一批粮草，顺不顺利……”
他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粥，滋味寡淡，却如同千斤重担，压在他的心头。保障这支远征大军的后勤，就像是在走一条细细的钢丝，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他不能出错，一步都不能错。
这无声的后方，同样是战场。赵普，这个天策府的“大管家”，正用他的缜密、苛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支撑着前方的刀光剑影。他的战争，没有硝烟，却同样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