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里，金光跟黑雾撞得嗤嗤乱响，黎鹤那笨拙却拼了老命的驱邪傩舞，搅和着天地间那点稀薄正气，跟沈傩越来越狠、却明显后劲不足的战舞一唱一和。两边僵住了，每喘一口气都在疯狂烧着各自的力气。
黎鹤这一掺和，像往滚油锅里掉了滴水，没立刻翻盘，可到底添了点儿变数。他舞动时聚起的那丝微弱气流，对那几团大黑雾来说跟挠痒痒差不多，可对那些靠黑雾撑着的失魂者，却有种奇怪的搅扰作用。
每回那微弱气流扫过去，失魂者僵硬的动作就会卡壳那么一下，眼里翻白的凶光也恍惚一瞬，虽然短得要命，却给黎鹤挣到了喘气的空当，也间接让沈傩少操了点心。
可主战场的压力还是大得吓人。那几团黑雾像没完没了，被沈傩的金色风刃撕开又立马合拢，喷出的污秽冰刺和钻脑子低语越来越密、越来越毒。
沈傩周身的金光已经淡得像层透亮玻璃纸，眼看就要碎掉。祂的舞步依旧又准又狠，却透出一股盖不住的累，每次抬手都像拖着千斤坠。
黎鹤看得心快烧着了，他知道，沈傩快到头了！
非得干点啥不可！
他猛一咬牙，不再只满足于挡和扰。他一边撑着驱邪傩的步子，一边玩命回想沈傩刚才跳战舞的架势，回想壁画上那些充满力道的搏杀动作！
一个念头像电光似的劈进他脑子——他把“开山傩”里那个稳如泰山、力气从脚底起的“踏地生根”，跟“驱邪傩”里引导正气挥出去的动作，硬生生揉到一块！
他放弃了护住全身，把所有的念头、所有引来的微弱气流，全都灌进下一次跺脚和抡胳膊里！
这一步踏出去，他豁上了全身的劲儿，像真要把山石踩裂！
这一胳膊抡出去，他不再是为了引导，是为了劈砍！把那微弱气流当无形的刀，甩向其中一团正想从沈傩侧后头下黑手的黑雾！
“滚开！”他嗓子都喊劈了！
也许是绝境里爆了种，也许他血脉里真有什么睡着的东西被捅醒了，那道甩出去的微弱气流，离手的刹那，竟发出了一声极轻、却清清楚楚的破空尖啸！
嗤！
那气流像根烧红的细针，猛地扎进了那团黑雾里！
“嗷！！！”
一声绝不是人能发出的、尖利痛苦的嚎叫从黑雾深处炸开！那团黑雾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剧烈翻滚收缩，扑向沈傩的势头戛然而止，甚至往后溃了一瞬！
这冷不丁的变故，不光让黎鹤自己傻了眼，也让那几团黑雾的攻击乱了一刹那！
就现在！
一直死扛着、等机会的沈傩，熔金的眸子唰地亮了！
祂没放过这眨眼就没的空档！
祂放弃了所有防守的架势，双臂猛地往上扬起，像要托住快塌下来的天！周身那原本已经快透明的金光，在这一刻像回光返照，轰然爆开！
那不是暖和、充满生机的光，是冰冷的、拼命的、像在烧最后老本的炽烈金芒！
“煌煌天威，以舞引之！邪祟——尽灭！”
古老的战吼像炸雷般响起！沈傩的身影化成一道刺眼的金色流光，以自己为轴心，猛地旋开！无数道比之前狠十倍的金色风刃，像莲花炸瓣似的，朝着四面八方疯砍出去！
这一刻，祂不再是讲究的神明，变成了纯粹的打杀家伙，进行着最后、不管不顾的爆发！
嗤嗤嗤嗤！！
密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那几团核心黑雾头一个遭殃，在这狂暴的金色风暴里被瞬间切碎、扯烂、蒸发，发出最后绝望的惨嚎，彻底没了影。
周围的失魂者更是像割麦子一样，成片地僵住，然后身上蠕动的黑纹迅速黯淡、消失，噼里啪啦栽倒在地，没了动静。
金光过后，死静。
坳底只剩下漫开的焦糊味，混着淡淡的、像铁锈的血腥味；满地躺倒的失魂者，破皮甲裂开，露出底下渐渐恢复正常的皮肤，有把锈刀插在石缝里，刀刃还在滴黑浆，风一吹，发出‘嗡嗡’的轻响，更显死寂。
沈傩的身影重新露出来，静立在狼藉中间。祂周身的金光彻底灭了，连那层微弱的常驻光晕也没了。
金色的铠甲暗沉无光，肩甲处裂开三道细纹，缝里残留的金芒像燃尽的灯芯，颤了两下就灭了。墨色发丝粘在苍白的颊边，能看见祂脖颈处淡金色的神纹也变得模糊，像快褪掉的印记，那是神力透支到快藏不住神道印记的征兆。
祂晃了晃，手臂无意识垂落时，金甲碰撞的脆响格外刺耳，最后往前软倒。
“沈傩大人！”
黎鹤惊叫一声，顾不得浑身脱力和伤口疼，连滚带爬冲过去，在沈傩彻底倒地前，险险把她架住。
手碰到的地方，金甲冰凉，只有祂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温度，指节无意识地蜷了下，像怕摔下去，又像在悄悄抓紧‘护祂的人’。沈傩双眼紧闭，睫毛上沾了点灰，脸白得能看见血管，像尊失了所有力气的金石像。
黎鹤的心像被狠狠捏住了，恐慌瞬间淹了他。他抖着手探向沈傩的鼻子，感觉到那一丝微弱的气流，才稍微缓过点劲儿。
还活着……只是力气耗干，昏过去了。
他看着怀里没了意识的神明，看着四周死寂的战场，再想到聚居地马上要面对的更吓人的危机，一股巨大的后怕和沉甸甸的压力差点把他压趴下。
可他不能趴下。
他咬紧牙关，豁出全身力气——胳膊伤口被扯裂，血顺着胳膊肘滴在石头上，砸出小血点；他咬着牙把沈傩往上托时，后颈的旧伤也被扯动，疼得他眼前发黑，却死死盯着前方——粗布衣裳被血浸得发沉，贴在背上像层硬壳，却没让沈傩的身子晃一下上。
后背旧伤被硌得钻心疼，胸口的护身符烫得像老艺人塞给他时的体温，没散。怀里的玉佩贴着后背，和沈傩的体温隔着一层布，像两个需要守护的热源。腰间阿爷的短刀晃荡着，撞在腿上，‘当啷’一声，在死寂里格外清楚——像阿爷在说‘撑住，护好神，护好家’。
他最后看了眼被清空的黑风坳通路，又望向聚居地方向。
得马上回去！
他背着沈傩，一步一步踩上归路——刻意学‘踏地生根’的步子，左脚先扎实落地，再挪右脚，哪怕趔趄也没让背上的人晃太厉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聚居地，带沈傩去老祭坛，那里有先祖的灵性，说不定能帮祂缓过来。傩神骨还等着守护，祖明还在等消息，他不能停下来。
身后的战场，暂时静了。
风穿过坳口，卷着焦糊的碎布片打在黎鹤腿上，发出‘哗啦’的轻响；几只乌鸦落在失魂者的‘尸首’上，又被风惊飞，翅膀扫过冰冷的金甲，留下两道黑痕……
这呜咽的风，像在替那些没来得及留下名字的厮杀者，喊出最后一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