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的马蹄刚在城门口扬起最后一阵尘土,我就听见路边几个孩子蹲在地上拍手唱:
“铁牛拉车冒黑烟,女仙掌印按龙肩。金线绣个假天子,夜里偷换真圣颜。”
我脚步一顿,差点把手里那块从北境带回的俘虏口供捏成碎纸。
这可不是瞎编乱造的段子,这是冲着皇位正统去的刀。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沾着草原泥点的外袍,又摸了摸腰间通讯器——它正微微发烫,显然是贝塔在后台偷偷加载了舆情扫描程序。
“师父,”它的小嗓门从袖口传来,“三十七个传播节点,集中在西市瀛洲商馆附近。语法结构有异族痕迹,八成是外来策划。”
我冷笑一声:“还挺会挑时候,我前脚刚回来,后脚就给我安排‘篡位’剧本?”
阿尔法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声音平稳得像口老井:“建议立即上报女帝。此类言论若扩散至六部官员耳中,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用不着你提醒。”我抬脚就往宫门方向走,“我现在最怕的不是有人骂我妖女,而是有人真信我能扶个皇帝出来当玩具。”
路上我没再说话,但脑子里已经把最近几件事串了一遍:北境战事刚平,俘虏里查出王族标记,京城立刻冒出“假帝王”的童谣…… timing 太巧了,像是有人在下一盘连环棋。
进宫时天色尚早,守门侍卫照例要搜身。我刚解开外袍扣子,福安就从偏殿转了出来,手里捧着一盏热茶,眼神扫过我脸上的风尘,轻轻说了句:“林姑娘辛苦了,陛下正在御书房等您。”
他说话慢条斯理,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早就知道我要来,也早就知道我会带什么消息进来。
我把口供递上去的时候,萧临渊正拿着朱笔批折子,头都没抬。
“说。”
“有人在传我立傀儡皇帝。”我开门见山,“童谣都编好了,词儿还押韵。”
她笔尖顿了顿,终于抬眼:“哦?那你打算怎么登基?是从地下挖个替身,还是把我关进冷宫喝茶?”
我耸耸肩:“听说我是用金线绣出来的,半夜换人,神不知鬼不觉。”
她盯着我看了一瞬,忽然笑了下:“你这张嘴,比你的机器还能唬人。”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立刻召了福安进来。
“查。”她只说了一个字,顺手把一块刻着龙纹的铜牌递过去,“西市瀛洲商馆,以缉私为由,进去翻。”
福安接过牌子,低声道:“若遇使节阻拦?”
“打晕拖出去。”萧临渊面不改色,“就说本宫怀疑他们走私违禁品——比如,谋反文书。”
我差点笑出声,只好低头假装咳嗽。
当晚,我就收到了贝塔发来的加密信号:“商馆夹墙有动静,烧东西的味道。”
第二天清晨,我正坐在府里喝粥,门突然被推开,福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暗卫,抬着个木箱。
他没让我开箱,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刃,刃身染着暗红,轻轻放在桌上。
“昨晚动手的。”他说,“瀛洲细作,藏在商馆地窖。他们在烧一批密信,可惜火没点着人先被堵住了。残片上写着‘废帝立新’四个字,用的是瀛洲秘文。”
我放下勺子,看着那把刀:“人都抓了?”
“一个没漏。”他语气平静,却带着铁石般的分量,“主谋服毒自尽前说了句怪话——‘你们以为她在帮皇帝?她才是真正的威胁。’”
我挑眉:“我还挺荣幸。”
福安没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半晌才道:“林姑娘,老奴跟了陛下二十年,见过太多人来人往。有些人一开始忠心耿耿,最后却成了刀下鬼;有些人看着轻浮无状,反倒能在风雨里撑住一口气。”
我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继续说:“如今外面风言风语不断,有人说您妖术惑主,有人说您图谋大位。但我想告诉您一句——只要我在一日,就不会让任何人动您一根头发。”
屋里静了几秒。
然后我笑了。
不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是真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松了一下。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认真地说:“福公公,我这个人吧,平时爱偷懒、爱吃糖、喜欢让贝塔放怪音乐气人,看着不像靠谱的主。但我有一样不骗人——我说信谁,就是真信。”
我顿了顿,把手搭在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枯瘦的手背上:“我信您。”
他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可眼角的皱纹却舒展了些。
“您这话……”他声音低了下去,“比圣旨还重。”
中午时分,宫里传出消息:西市查获谋逆团伙,涉案者全部收押,首犯伏诛。诏书只写了八个字:“动摇国本,依法严惩。”
下午我去工部找墨非核对装甲列车的维护记录,路过茶楼时听见有人说:“听说了吗?那个造铁牛的林大人,原来是女帝亲封的护国使!”
另一个人接话:“难怪她敢带兵出征,原来是早就有名分的。”
我站在窗外听了会儿,转身就想走,结果贝塔突然从屋檐跳下来,爪子里举着一张小纸条。
“师父,这是福安让人悄悄塞给我的。”它念道,“‘城南布庄新到了一批素锦,说是给您做新衣用的——别穿旧袍上朝,像刚从战场捡回来的。’”
我愣住:“他还管这个?”
“人家关心你形象。”贝塔眨眨眼,“而且……他特意强调,布料没染金线。”
我忍不住笑出声。
傍晚回府时,天边刚泛起橙红色,门口站着个送菜的小贩。我正要绕过去,他忽然抬头看了我一眼,迅速从篮底抽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我手里,转身就走。
我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两行字:
“昨夜审讯录副本已备妥,藏于东厢第三块地砖下。
——福安”
字迹工整,墨色未干。
我捏着纸条站在门口,风吹得袖角轻轻晃动。
屋里,贝塔正趴在桌上玩拼图,嘴里哼着跑调的小曲。
阿尔法则安静地立在窗边,摄像头缓缓转动,扫过街道尽头那家关闭已久的药铺。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纸条,指尖蹭过湿润的墨痕。
然后我转身走进院子,脚步很轻,却一步比一步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