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爷的昏迷不醒，让卧牛湖和盛义总坛的霸字头一众弟兄心里都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堂口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内堂里，浓郁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混杂在一起，挥之不去。
霸爷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他后背那个被九头虫妖力水箭射出的伤口虽然已经被如意真仙用灵药勉强封住，不再流血，但那触目惊心的凹陷和周围蔓延的黑色妖气，无不昭示着内里的糟糕状况——内脏几乎全碎，脊柱断成几截，能吊着一口气已是奇迹。
他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了。
如意真仙守在一旁，眉头紧锁，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各种丹药像不要钱似的往奔波灞嘴里送，又以自身妖力小心翼翼地疏导药力，护住他心脉最后一丝生机，嘴里不住地念叨：
“霸爷啊霸爷，你可得挺住啊……我老如意为了救你，可算是用尽毕生所学了，你可一定要给我争这个脸了……不然……不然以后我还怎么在妖界医疗圈混……”
堂外，一众霸字头的小弟们或坐或立，个个垂头丧气，脸上写满了担忧和迷茫。
顶梁柱倒了，最能打的几位大佬——小鼍龙、青鬃狮、石将军全都重伤躺着，三大红棍宽嘴勇、狂人蛟、蹈海魔也是半死不活，整个社团的高端战力几乎被一锅端。
现在社团里还能主事的，就剩下蛇佬棍这个原水神府过档过来的“水军都督”，以及负责日常杂务的“舰队撕令”阿善了。
蛇佬棍站在厅中，感觉肩膀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
他原本只是霸爷麾下的一员战将，负责水战调度，如今却要统筹全局，应对可能来自四面八方的危机。
阿善则忙着清点伤亡，安抚人心，调配所剩无几的资源，两人忙得脚不沾地，心力交瘁。
“棍哥，善哥，外面巡逻的兄弟传回消息！”
一个小弟急匆匆跑进来，压低声音禀报，
“有一队人，大概四五十个，打着……打着‘水神府七虎故友’的名头，说是特地来探望棍哥您的！”
“水神府七虎故友？”
蛇佬棍闻言，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那是他曾经的根，是他混迹江湖最初的印记。
听说昔日兄弟前来探望，他本能地生出一丝亲切和期待。
但这份期待很快就被现实的冰冷压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内堂方向，霸爷生死未卜，社团内部空虚，强敌环伺……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他蛇佬棍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冲锋陷阵的红棍，他现在是社团临时的主心骨之一，他必须为剩下的几百号兄弟负责。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蛇佬棍沉声问道。
“就在总坛大门外一里处的芦苇荡边上等着，说是不便进来，只想见见棍哥您，叙叙旧。”
只在外围，不来总坛？
蛇佬棍心中的警惕性瞬间拔高。
叙旧？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沉吟片刻，对阿善道：
“阿善，你守好总坛，尤其看住霸爷那边，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我带二十个兄弟出去会会他们。”
阿善一脸担忧：
“棍哥，现在这情况……要不别去了？万一有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蛇佬棍摇摇头，眼神坚定，
“既然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能缩着。而且……万一真是昔日兄弟落难，来寻个出路，我也不能不管。你看好家，我去去就回。”
他点了二十名还算精悍、伤势较轻的小弟，人人佩刀持棍，跟着他走出了和盛义总坛那略显残破的大门。
来到约定的芦苇荡边，果然看见四五十号人等在那里，为首一人，身材修长，面皮白净，穿着一身骚包的波点纹的长衫，手里还装模作样地拿着一把羽扇，正是当年与他并列为水神府七虎之一，身兼社团“白纸扇”的——花点鳜！
看到是他，蛇佬棍心中的警惕性不降反升，直接拉满了！
因为当年水神府被霸爷突袭瓦解的关键一夜，正是这个花点鳜，以吃宵夜为由，约了老大“红灯蛟”单独外出，还特意支开了包括他在内的其他六虎，并劝说蛟爷不必多带护卫……
结果，龙头红灯蛟落单被霸字头围杀，水神府群龙无首，一夜覆灭！
后来他蛇佬棍与霸爷定下一年之约，加入了霸字头，但与这些昔日兄弟也就断了联系。
没想到，今天花点鳜会带着人马突然出现。
蛇佬棍压下心中的疑虑，上前几步，对着花点鳜抱了抱拳，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我道是谁，原来是花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花点鳜也是笑容满面，拱手回礼：
“蛇哥！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听说你如今在霸字头混得风生水起，都当上水军都督了，真是让兄弟我好生羡慕！”
“混口饭吃罢了。”蛇佬棍摆摆手，试探着问道：
“花爷，水神府散了之后，你和众位兄弟如今在何处高就？日子可还过得去？”
他内心还是存着一份旧情，想着如果花点鳜他们过得不如意，或许可以引荐他们加入霸字头，毕竟都是有些本事的老兄弟，也能增强社团实力。
花点鳜闻言，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他轻轻摇着羽扇，说道：
“劳蛇哥挂心。不瞒你说，水神府散了之后，兄弟们也是各奔东西，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现在嘛……我们倒是找到了一个新的靠山。”
“哦？新的靠山？”蛇佬棍心中一凛，“不知是哪路英雄？”
花点鳜微微一笑，语气带着几分得意：
“正是如今碧波潭真正的霸主——九头虫，九爷！”
蛇佬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花点鳜仿佛没看见他的脸色变化，继续说道：
“蛇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前几天奔波灞不自量力，带着人去挑战九头大人，结果如何，想必你也清楚了。啧啧，听说奔波灞重伤垂死，眼看是救不活了。他手下那些什么青鬃狮、石将军、小鼍龙，也全都废了。霸字头如今是群龙无首，战力折损殆尽，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
“蛇哥，咱们是多年的老兄弟了，我才跟你说这些。识时务者为俊杰！九头大人实力深不可测，一统碧波潭乃至周边水域是大势所趋！你何必跟着一个将死之鱼陪葬呢？不如带着你现在手下的兄弟们，跟我一起投靠九头大人！以蛇哥你的能力和在水路上的威望，九头大人必定重用！到时候，咱们兄弟又能在一起共事，吃香喝辣，岂不快哉？何必守着这个破落社团，朝不保夕？”
花点鳜这番话，可谓是情真意切，处处为蛇佬棍“着想”。
然而，听在蛇佬棍耳中，却如同针扎一般刺耳！
尤其是结合花点鳜此刻的身份——九头虫的手下！
一个似乎快被遗忘的疑点，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照亮了他脑海中的迷雾！
当年红灯蛟被约出去吃宵夜，是花点鳜提议的！
支走其他六虎，是花点鳜安排的！
劝说蛟爷少带护卫，是花点鳜说的！
而就在红灯蛟刚被围，自己和结义兄弟大头七就收到了老大被伏击的消息，传递消息的，恰好是花点鳜的手下！
之前与九头虫大战，那个亲手杀死红灯蛟的凶手，赫然也是九头虫麾下的妖将！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真相！
蛇佬棍猛地抬头，双眼死死盯住花点鳜，原本还算克制的情绪瞬间爆发，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花点鳜！我问你！当年蛟爷被围，是不是你早就设计好的？！是不是你出卖了蛟爷，用蛟爷的命，去给九头虫交了投名状？！还故意嫁祸给霸爷，让我们水神府和霸爷火并，好让九头虫坐收渔利？！是不是？！”
花点鳜被蛇佬棍这突如其来的暴喝和精准的质问弄得脸色一变，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知道瞒不过蛇佬棍这等精明人物。他收起伪善的笑容，冷哼一声，坦然承认：
“是又如何？大丈夫行事，当审时度势！红灯蛟迂腐无能，守着水神府那点基业不思进取，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九爷才是明主！我不过是顺势而为，为自己和兄弟们谋个更好的出路罢了！”
他指着蛇佬棍，语气带着威胁：
“蛇佬棍，我看在往日情分上才来劝你！你别不识抬举！如今的碧波潭，除了九爷，谁还能罩得住？霸字头已经完了！你难道要带着这帮残兵败将，一起去死吗？！”
“我呸！”蛇佬棍怒发冲冠，所有的犹豫和顾虑在这一刻被熊熊怒火烧得干干净净！
对比九头虫的残忍狠毒、红灯蛟的固执迂腐、万圣龙王的自私算计，再看看眼前花点鳜这等卖主求荣、阴险歹毒的小人行径，奔波灞那个看似不着调、满嘴跑火车的鲶鱼精，反而显得那么真实、仗义！
至少，霸爷对兄弟是真心实意，做事也算光明磊落！
“我蛇佬棍就算今天战死在这里，也绝不做你这等背信弃义、猪狗不如之徒的兄弟！”
蛇佬棍怒吼一声，猛地抽出随身的兵器——蛇形棍，
“蛟爷！今天兄弟就替你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蛇形棍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凄厉的风声，直刺花点鳜面门！
花点鳜没想到蛇佬棍说打就打，慌忙举扇格挡，同时厉声喝道：
“给脸不要脸！动手！拿下他们！”
他带来的那四五十人立刻挥舞兵刃，嗷嗷叫着冲了上来，将蛇佬棍和他带来的二十名小弟团团围住！
战斗瞬间爆发！
蛇佬棍带来的都是精锐，但人数处于绝对劣势，很快就被分割包围，陷入苦战。
蛇佬棍自己则被花点鳜和另外两个头目缠住，他虽然武艺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蛇佬棍！投降吧！何必为了个死鱼卖命！”
花点鳜一边攻击，一边还在喋喋不休地劝降。
就在这时，芦苇荡四周忽然喊杀声大作！
无数身影从水底、芦苇丛中钻出，密密麻麻，至少有两百多人！
为首三人，赫然是当年水神府出走另立山头的——老杆、铁拳、独眼鳌！
他们手下也大多是当年水神府的旧部！
看到这些昔日称兄道弟的面孔，如今却刀兵相向，蛇佬棍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
明珠暗投！自己前半生真是瞎了眼！
“兄弟们！杀了蛇佬棍，在九爷面前便是大功一件！”
花点鳜见状，得意地大喊。
战斗随着其余三虎的加入，蛇佬棍这边压力骤增！
蛇佬棍身边的小弟一个接一个倒下，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湖水。
他本人也是多处挂彩，蛇形棍挥舞得越来越沉重，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
“难道我蛇佬棍今日真要葬身于此？随着这份自己坚守的‘仁义’一起陪葬？”
一股绝望的情绪开始在他心中蔓延。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妈的！哪个不开眼的杂碎，敢来我们霸字头的地盘撒野！动我们棍哥！兄弟们，抄家伙！干死他们！！”
如同天降神兵！太子达、阿善以及伤势稍轻、勉强能战的蹈海魔，带着四五百名和盛义总坛的兄弟，如同愤怒的潮水般从总坛方向冲杀过来！
这些霸字头的小弟们刚刚经历惨败，心里都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此刻看到居然有人敢趁火打劫，打到自家门口，还围攻自家元老，顿时一个个眼珠子都红了！嗷嗷叫着就扑了上来！
“为霸爷报仇！”
“为棍哥出口气！”
“打死这帮落井下石的狗东西！”
局势瞬间逆转！
霸字头的人数、士气瞬间占据了压倒性优势！
尤其是那股憋屈了许久的怒火，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战斗力惊人！
老杆、铁拳、独眼鳌还想抵抗，但在绝对的人数优势和霸字头兄弟疯狂的复仇意志下，很快就被淹没，相继战死！
花点鳜见大势已去，脸色惨白，转身就想趁乱逃跑，却被几个眼疾手快的霸字头小弟猛地扑倒在地，死死按住，捆了个结结实实。
战斗很快结束。
来袭的两百多敌人，除了少数见识不对溜走的之外，大部分非死即伤，剩下的也都做了俘虏。
现场一片狼藉，湖水被染红，漂浮着残破的兵器和尸体。
蛇佬棍喘着粗气，身上带着伤，走到被捆成粽子、面如死灰的花点鳜面前。
花点鳜抬起头，看着蛇佬棍，还想说什么：
“蛇哥……饶命……我……我只是奉九爷的命……”
蛇佬棍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杀意和决绝。
“蛟爷，兄弟今天，给你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刀光一闪！
噗嗤！
花点鳜那颗布满惊恐的脑袋，瞬间与身体分离，滚落在地，鱼眼圆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结局。
蛇佬棍弯腰，捡起那颗头颅，用一块布包好，面向当年水神府的方向，深深鞠了三个躬。
“蛟爷，害你的真凶，兄弟已经手刃了。你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太子达、阿善、蹈海魔等人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对蛇佬棍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这位老江湖，重情重义，恩怨分明，是个值得深交的兄弟。
经此一役，虽然解决了花点鳜这帮二五仔的偷袭，但和盛义总坛上下都明白，危机远未解除。霸爷依旧昏迷，强敌九头虫虎视眈眈。
“加强巡逻！扩大警戒范围！所有兄弟，分成三班，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值守！发现任何可疑情况，立刻示警！”
蛇佬棍擦干刀上的血迹，沉声下令，声音中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考验后的沉稳和决断。
“是！棍哥！”
众小弟齐声应道，士气反而因为这场胜利和蛇佬棍的担当，提振了不少。
总坛的防御，变得更加森严。
每一个霸字头的兄弟都清楚，他们必须撑下去，撑到霸爷醒来，或者迎接最终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