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澜指尖轻抚过食盒边缘,若有所思地望着萧景珩。他正端起茶盏,氤氲水汽模糊了棱角分明的轮廓。
“王爷似乎格外喜欢甜食?”
她状似随意地问道,顺手将一碟蜜饯推近。
萧景珩执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清澜所荐,自然不同。”
答得滴水不漏,却避开她的视线,饮尽了那杯未加蜂蜜的清茶。
窗外忽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
明灭光影间,她瞥见他喉结微动,像是咽下了什么难言的苦涩。
江清澜正思索间,忽闻茶盏轻叩案几的脆响。
抬眸时,萧景珩已斜倚在她惯常小憩的软榻上,修长手指随意叩着《尉缭子》的封皮:“读得这么慢,本王看着都着急,我那里又搜罗了几本杂记,你应该会喜欢。”
回头似笑非笑:“申时三刻,本王在书房等你。”
故意拖长语调,“毕竟《博物志》再无聊,总比某些人把兵书当话本啃要强些。”
江清澜在心底啐了一声。
这男人惯会作态,分明存着要她去书房的心思,偏生要用这般刻薄话来激她。
那本《尉缭子》被他抓在手上得哗啦作响,倒像是故意要惹她注意似的。
江清澜眼波一横:“最近忙着练字,没空。”
“哦?”
萧景珩眉梢轻挑,目光掠过案几上那叠墨迹犹新的宣纸。
那簪花小楷清丽秀雅,倒与她平日张扬的性子大相径庭。
待瞥见《天工开物》的书名时,他眼底闪过一丝兴致。倏地抽出一页细看,待看清内容,他瞳孔猛然一缩。
这女人竟将火器改良图样与闺阁诗词混抄在一处!
萧景珩眸光一暗,指腹摩挲着纸上陌生的图样,忽而低笑:
“清澜这练字,倒是别致。”
他轻点宣纸,墨迹未干的火器图样在烛光下泛着幽光。
江清澜执茶盏轻抿,眼波流转间带出几分慵懒:“女儿家闲来无事,总要找些乐子。”
“是么?”
他突然倾身向前,手指缠上她垂落的发丝,在指节绕了个圈,
“连火器构造都画得这般精细,这也是清澜的闺中雅趣?”
萧景珩的手缠绕着她的发丝,莲花香气若有似无地萦绕。
他深切意识到,眼前这女子就像她绘制的精巧机括。
每解开一层,都藏着更深的玄机。
他既想探究,又不敢深究。
好在,她终究已是他的王妃。
“这些雅趣。”他话锋一转,看向那些图纸,“不如让本王陪你一起?”
“王爷若有兴趣可以拿去。”
她手轻轻一拢,将图纸递上,起身便要送客。
萧景珩纹丝不动,反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眼底噙着玩味的笑:
“王妃这是又要赶本王走?“
“天色已晚。”
她不着痕迹地挣了挣,却被他更用力地握住。
“正好。”
他指腹暧昧地摩挲着她腕间细嫩的肌肤,嗓音低沉慵懒。
“今夜本王就宿在这儿。”
江清澜眉头轻蹙。
这人何时也学会这般无赖做派了?
一个个这么黏人。
“怎么?”
她冷笑一声,“王爷今日是要补上那洞房花烛不成?”
萧景珩喉结微动,眸色渐深:“未尝不可。”
他本没存这份心思,不过是想窥探她的世界,多瞧她两眼罢了。
可经她这么一提。啧,倒是个绝妙的主意。
“痴心妄想。”
她手腕灵巧一转,瞬间挣脱他的桎梏。
“呵。”
他怒极反笑,“成婚十日,本王踏进这清徽轩的次数,”
他顿了顿,“连五根指头都凑不齐。”
第一次是领她认门。
第二次竟要靠耍无赖。
萧景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摄政王爷?大昭战神?
分明是个连自家王妃房门都进不去的窝囊废。
江清澜神色自若地转身走出书房,语气平淡:“王爷若要留宿便留,只是明日早朝莫要误了时辰。”
门口突然传来铜盆坠地的声响。
翠桃正要上前去扶,兰心已识趣地退到一旁。
管内院的钱嬷嬷脸上堆满笑容,朝两个陪嫁丫鬟使了个眼色。
“奴婢去准备热水。”翠桃连忙说道。
“奴婢去拿被子。”兰心紧接着应声。
萧景珩快步跟上自家王妃,仍不忘戏谑道:“王妃这里的下人,倒是比主子更懂礼数。”
“王爷说笑了。”
江清澜回眸浅笑,转而吩咐嬷嬷,“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王爷不习惯与人同寝。”
钱嬷嬷偷瞄王爷神色,迟疑着不敢挪步。
萧景珩却已大步流星跟着江清澜进了内室。钱嬷嬷见状,连忙转身吩咐小丫鬟准备合卺酒。
江清澜自行取下金钗,任由青丝如瀑垂落。
“这些下人倒会自作主张。”
已经倚在床榻上的萧景珩笑回:“看来王妃治下,不如传闻中那般严厉。”
江清澜闻言回眸,眼波潋滟,似嗔似恼地横了他一眼。
萧景珩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微动,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却仍纹丝不动地赖在榻上,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江清澜见他这般无赖模样,索性不再理会,径自走到妆台前,慢条斯理地卸下耳坠。
铜镜里,她瞥见萧景珩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手指微微一顿,却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萧景珩见她这般从容,反倒有些坐不住了,故意拖长语调道:
“王妃就这般放心与本王共处一室?”
江清澜头也不回,语气淡然:
“王爷若是君子,我自然放心。若不是?”
她顿了顿,手指轻轻抚过一支金簪,“那我也不介意让王爷见识见识,我是不是真的治不住下人。”
萧景珩眸光一暗,忽然低笑出声,目光仍灼灼看着她:
“王妃这般说,倒让本王想试试不做那君子了。”
他略一停顿,挑眉道,“横竖本王的名声,本就不怎么端正。”
“王爷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她回一句。
“伶牙俐齿。”
“不及王爷厚颜。”她又从容回敬。
萧景珩被她这一通抢白噎住,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这女人,真是……
他刺一句,她能回十句,还句句往他痛处扎。
他忽然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这毒舌的毛病怕是得改改,否则往后,恐再难进她寝室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