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深海中许久，终于艰难地挣脱了黑暗的束缚，缓缓上浮。
顾溟的眼皮颤动了几下，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洁白无瑕的天花板，柔和而不刺眼的嵌入式灯光散发着恒定的光芒。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与他昏迷前那充斥着腐臭、血腥和冰冷恶意的地下空间形成了天壤之别。
他试图移动身体，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感袭来，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肌肉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
更深处，是一种近乎干涸的空虚感，原本在体内流淌、如同暖流般的灵智，此刻几乎感觉不到，只剩下一种仿佛沙漠般贫瘠的枯竭。
他就像一块被彻底挤干的海绵，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异常艰难。
“你醒了。”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顾溟艰难地侧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制服、戴着口罩、眼神淡漠的中年女性正站在床边，手中拿着一个闪烁着微光的平板终端。
她动作熟练地用仪器扫描了一下顾溟的身体，屏幕上迅速跳动着复杂的参数和波形图。
“生命体征趋于稳定，但灵智水平低于基准线百分之七十，严重透支，神经系统有过度负荷痕迹，伴随轻微认知紊乱风险。”
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朗读一份产品说明书，“体表检测到微弱但持续的异常能量残留，符合初期蚀化表征，主要集中于皮下毛细血管网络及眼部神经丛，目前处于相对静止期，建议绝对静养，避免任何形式的能力使用和精神刺激，等待灵智自然恢复至安全阈值以上。”
她说完，在平板上快速记录了几下，然后递给顾溟一杯温水和一个装着几颗无色透明药片的简易药盒。
“补充水分。药物是辅助稳定神经和促进灵智微量恢复的，每日三次。”
没有多余的关怀，也没有好奇的询问，她完成工作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留下顾溟独自消化着这些信息。
蚀化迹象……果然还是出现了。
顾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皮肤，触感正常。
但在那医护人员提及之后，他仿佛能隐约感觉到皮肤之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冰冷的暗流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如同蛰伏的毒蛇。
而双眼传来一种隐隐的、空洞的酸痛感，仿佛那里被挖走了般，又像是被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长久地“注视”过，留下了冰冷的烙印。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胡尚锋走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服，但眉宇间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袋深重，显然这几天的善后工作也让他消耗不小。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和一个看起来款式新颖、泛着金属光泽的腕表。
“醒了？感觉怎么样？”胡尚锋将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散发出食物的香气，“先吃点东西，流质的，你肠胃现在估计也受不了刺激。”
顾溟挣扎着想坐起来，胡尚锋伸手扶了他一把，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
“谢谢……胡队。”顾溟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
胡尚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将那个新腕表递给顾溟。
“你的旧表在下面报废了，这是新的，内部集成了更灵敏的灵智监测和紧急求救功能，还有基础的抗干扰能力，戴着，别弄丢了。”
顾溟接过腕表，触手冰凉，材质似乎很特殊。
胡尚锋看着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你昏迷后，我们联手摧毁了那个核心，设施里的黯蚀场已经消散了，从姜记者找到的紧急通道撤出来的 后续部队处理了现场，没引起太大骚动。”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顾溟的眼睛，“这些都好说。关键是……你最后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探究：“那不是普通的蚀印能力，顾溟，我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有哪种能力可以直接……让一个接近‘怖’级的灾魇，如同被橡皮擦掉一样消失。你看到了什么？做了什么？”
顾溟迎着他的目光，努力回忆，但脑海中的记忆片段混乱而模糊。
他只记得无尽的痛苦，视野被异样的光芒充斥，然后“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线”，再然后……是一种本能的、仿佛被引导的动作。
“我……我不太清楚。”顾溟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真实的困惑和一丝后怕，“当时感觉……眼睛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看到了一些……像是连接着怪物的‘线’，然后，好像有个声音在脑子里说……然后我就……”
他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觉，尤其是那诡异存在的低语，他潜意识里觉得那不能轻易说出来。
胡尚锋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分辨出真伪。
最终，他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看来你自己也搞不明白。这件事……我会向上报告，但你自己也要有心理准备，这种力量……福祸难料。”
就在这时，胡尚锋手腕上那个样式更粗犷的通讯器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震动，屏幕上闪烁着一个特定的符号。
他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妈的，还真是闲不下来。”他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对顾溟说道，“又来了，我之前的任务目标，那只特别狡猾的‘尘’级上位‘潜影螨’，拥有极高隐匿和寄生能力的那个。它之前留下的追踪标记一直很微弱，时断时续，刚才在城西老工业区边缘，监测点捕捉到了它比较清晰的活动信号。
“这鬼东西，销声匿迹这么久，终于又忍不住冒头了，我得立刻带人过去看看。”
顾溟闻言，心中一动。
他深知自己现在的弱小，地下设施的遭遇让他充满了危机感。
他渴望力量，渴望更多的实战经验来掌握自身的能力，同时也隐隐觉得，跟在胡尚锋身边是目前最安全、最能学到东西的方式。
“胡队，”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切，“我的伤……我觉得好多了。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我可以帮忙，我也想多积累点经验。”
胡尚锋想都没想，直接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绝对不行！”他的语气异常严厉，“你以为你现在的状态很好？灵智近乎枯竭，蚀化迹象只是暂时被压制！你现在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随便动用能力都可能引发不可逆的后果！”
‘潜影螨’虽然阶位不高，但极其狡猾难缠，擅长精神污染和偷袭，以你现在的状态，去了就是送死，还会拖累整个队伍！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养伤，这是命令！”
顾溟张了张嘴，还想再争取，但看到胡尚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默默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顾溟放在床边的手机表屏幕亮了起来，一条经过高度加密的信息提示弹出。
他点开，是姜砚知发来的。
“顾溟，听说你醒了，身体状况如何？我这边对那份阵法图纸有了初步分析结果。”
这似乎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利用高度纯净的灵智能量来编织并稳定小范围‘现实帷幕’的技术，原理极其复杂，但核心在于‘秩序’与‘纯净’，理论上，如果能够成功构筑，或许能有效隔绝乃至净化一定范围内的黯蚀污染，对于抑制蚀化进程……可能具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相关资料已加密传输至你的设备，有空可以看看，保持联系。”
看着这条信息，顾溟的心跳微微加快。稳定现实帷幕？抑制蚀化？
这无疑是在他眼前黑暗的道路上，点燃了一盏微弱的、却方向明确的指引灯。
胡尚锋也看到了顾溟盯着手机出神，但他没多问，只是站起身，拍了拍顾溟的肩膀。
“好好休息，别多想，任务结束我再来看你。”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房间，去准备抓捕那只狡猾“潜影螨”的行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顾溟靠在床头，保温袋里的食物香气依旧，但他却没什么胃口。
他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块崭新的、功能更多的腕表。
又想起胡尚锋严厉的拒绝和姜砚知传来的那份充满希望却又艰深晦涩的研究资料。
身体的虚弱感无处不在，灵智的空虚如同一个冰冷的黑洞。
而更深处，在那双渊瞳的根源，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某个无法想象的庞大存在短暂“借用”后留下的冰冷余韵。
如同附骨之疽，隐隐提醒着他那失控一刻的恐怖与自身的渺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紧紧握住了拳头。
被动地等待恢复，被动地接受保护，远远不够。
他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必须彻底掌控自己的力量，必须弄清楚渊瞳和那个低语存在的真相。
否则，下一次，他可能不会再有好运，只会被那无尽的黑暗彻底吞噬。
窗外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洁净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安全屋内安静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