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光阴转瞬即过。
落霞山雾气沉沉,自山腰至山巅,皆被阴云笼罩,天光不明,风声如泣。
这一日,伏尸宗上下皆列阵落霞山巅。
峰顶之处,立有一座以黑白两色灵石筑成的巨阵,阵心阴阳两图交缠旋转,符文流转如蛇。
阵边万盏魂灯齐亮,光芒似血似水。
清微真人立于阵心,衣袂翻飞,双目微阖,神色如铁。
其身后众长老分列两翼,口诵秘咒,掌中结印。
门下弟子皆盘膝而坐,口中低吟伏尸镇魂咒。
我盘膝于阵心对面,怀中那聚魂龛悬浮空中,漆黑如墨。
龛盒缓缓开启,一道冰冷的阴光从中射出,似有无数亡魂在其中翻腾。
清微低声道:“阴阳逆炼阵,以阳化阴,以阴补阳,混沌之气主化,聚魂之气主炼。
文远,记住——你须守心如镜,勿受阴魂怨念所侵。
若心乱一瞬,则怨气乘隙入魂,化为魔体。”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沉稳。
“文远明白。”
话音未落,阵心骤然大亮,黑白两色灵光急剧旋转,阴阳二气交缠激荡。
一股撕裂天地的灵压骤然升起,冲天而起,震得整座落霞山皆在颤抖!
众长老齐声喝道:“启——阵——!”
轰——!
巨阵如海潮般震动,地底传来无数魂嚎之声,伏尸宗历千年所镇的无数尸魂,此刻齐齐苏醒。
白雾翻腾,黑烟如浪,阴阳交错之处,似有万千冤灵冲撞阵壁。
玉娥、红袖、心莲、玄花、婉清五女立于阵外,皆执法器结印。
她们的气息连成一线,护持大阵周围,将外泄的阴气稳住。
清微真人抬手,掌中符咒化作无数光纹,嵌入阵图。
“以阴炼魂,以阳炼气,以混沌为炉——炼”
阵心大亮,聚魂龛被推入中央,浮空旋转。
幽光如水流泻,怨气如潮。
那一刻,我心神如坠无底深渊,耳边传来无数哭号与低语——
“你也是堕落的,而且比一般人堕落的更深……!”
“欲杀结拜兄弟以求你所谓的正道……你与姜承,又有何异?”
“你救她们,其实是为了自己的贪欢情欲,可笑,可怜……”
“你口口声声是为人间为受苦百姓,可看看你身边的这几个女人,哪有一个是真正的人?活尸、狐妖、人马、你自小养大的一只狗、还有死了百年的鬼,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的不堪和堕落?”
那些声音似万魂在耳畔絮语,带着无尽讥讽与诱惑。
我面色一白,体内混沌真气开始不稳。
清微真人神色一凛,沉声喝道:“镇魂钟——起!”
殿外钟声轰然大作,声浪震空,如千万雷霆轰鸣!
那声音化作无形波纹,将怨魂震散一层。
但下一瞬,天空陡然阴沉,风中传出一声诡笑。
“哈哈哈哈……清微,你这老牛鼻子以为区区这炼阵,就能挡我万魂之目?”
声音仿佛从天地四面八方传来,每一字都如重锤敲击众人心头。
清微猛然抬头,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万魂老祖……你竟敢破界而来!”
天幕骤裂,一道漆黑的影子从裂缝中探出,形似人,非人,身披白骨衣,千张面孔在身上翻滚。
那正是传说中早已被灭的幽冥祖师——万魂老祖之影!
“哈哈哈——阴阳逆炼阵?乃本祖师当年所创,后被你们所谓名门正道改造使用,吾岂会不知!
今日你炼我这聚魂龛,本祖自有感应,怎能不来夺回它!”
话音未落,山中所有魂灯同时熄灭。
伏尸宗陷入一片死寂。
众弟子惊呼,纷纷结印护身。
却见那黑影缓缓伸出手,指向阵心。
“混沌之体,正好!
以你之体,融吾万魂之血,可使幽冥血海,再临人间!”
那一刻,阵心骤变,聚魂龛猛然裂开一道缝隙,黑气疯涌而出,化为无数冤魂向我扑来!
“二狗小心!”
玉娥娇叱一声,飞身而起,掌中玄阴剑光寒闪,斩断一缕怨影。
红袖、玄花等女亦纷纷出手。
但怨气无穷无尽,刚散又聚,似无可灭。
清微真人神色冷峻,双手齐印,喝道:“以我血祭阵——封!”
他指尖一划,鲜血洒入阵中,阵光骤亮,阴阳二图急速旋转,生生将那黑影压入虚空。
然而万魂老祖的笑声却在阵中回荡:
“哈哈哈哈……清微,你镇得住我一次,镇不住你门下弟子的心!
人心最软,最易腐!
他们每一个……都已听到我留在他们心中的声音了……”
阵外,几名伏尸宗弟子面色骤变,双目泛黑。
他们手中印诀紊乱,竟开始反噬阵势!
“不好!”
清微低喝,“他们被万魂老祖邪念侵入心智,快镇魂!”
长老们急忙施法镇压,但那几个弟子已口吐黑气,化为怨魂当场炸裂!
阴气一时滔天,阵势摇晃,天地失色!
我双目血红,心头剧痛,体内的混沌之气开始暴走,与聚魂龛中阴气怨气互相吞噬。
就在此刻,脑海中浮现出姜承的面孔。
“你我本是兄弟,何必相残?你能抵住老祖么?你与我,有何不同?”
我顿感胸口剧震,几乎被怨气吞噬。
清微怒喝:“凝神!守心!”
我猛咬舌尖,口中剧痛,噗的一声,血洒当空!
血入阵光,黑白二气骤然融合,阴阳图腾暴涨百丈!
轰——!
巨阵逆转,天雷滚滚,阴云裂开。
万魂老祖的影子嘶吼一声,被雷光撕裂成无数碎影,化作万千黑点消散于天际。
清微满身是血,手中符印燃烧殆尽,
他虚声喝道:“趁此时!聚魂龛——炼!”
我双手合十,混沌真气奔涌如海,将聚魂龛彻底包裹。
龛体剧烈颤动,光芒爆闪。
无数怨魂挣扎嘶吼,最终化作一道黑白交织的光流,融入我的胸口。
那一瞬,天地静止。
阴风止息,魂灯重燃。
阵心浮现一枚新的聚魂龛——
通体乌白相间,微微颤动,与我呼吸相连,宛若活物生息,悬浮于我面前。
清微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沙哑而安然:
“成功了……文远,这原本的阴煞宗圣物聚魂龛,现已化为你的本命法宝,
名曰——混沌玄冥龛。
能镇魂、摄鬼、驱邪、化煞、疗灵,亦能逆转阴阳,断生续命。”
众人欢呼,伏尸宗长老纷纷抬手恭贺。
玉娥与众女奔上前来,将我扶起。
我睁开眼,感觉气息与往日不同,目光深邃如渊,周身气息温和却蕴无尽威势。
“真人……文远承您大恩,此生若有一息,定不负天下苍生。”
清微微笑,却忽然神色微黯,抬头望天道:
“万魂老祖虽灭其影,却未灭其念,他的声音,仍在人心……
真正的劫,不在外,不在阵,在人心之中,世人心有欲,万魂无法灭,这万魂,本就是万载以来世人内心贪欲邪念聚集,于幽冥血海中化生……”
夜幕再临,风止云息。
落霞山下,魂灯如星。
那一声钟鸣,悠悠远去,
仿佛在告诫世人——
天可镇鬼,地可藏魂,唯人心,无所不容。
若心不净,则魔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