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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账风波:坚守与清白

本以为一百万元的账目问题查清了,这事就能结束,可没过两天,检察院的张科长就又找了覃允鹤谈话。张科长四十岁左右,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那西装是他一九八八年考上检察院后,特意托人在市里的裁缝店做的,至今还保养得很好。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擦得透亮,表情严肃,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干练,让人不敢轻易懈怠。

他坐在覃允鹤对面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文件夹边缘有些磨损,是一九八九年检察院统一配发的办公用品,指尖在文件夹上轻轻敲着,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语气严肃得没有一丝波澜:“覃允鹤,经过我们跟你们公司总经理的私下交流,结合目前掌握的情况,决定对你在运销公司任职五年期间的所有账目进行彻查,从最早的供货合同到最近的回款凭证,一页都不能漏,必须核对清楚,不能有任何遗漏。”

覃允鹤愣了一下,手里的笔差点掉在桌上——那支笔是一九八七年他升任运销经理时,公司发的纪念钢笔,笔帽上还刻着“业绩突出”四个字。他刚想开口问“为什么还要彻查”,张科长又接着说:“另外,从今天起,你每天都得待在招待所里,不能外出,连给家里打电话都要在我们的监督下进行,主要是怕你‘串供’,影响调查进度。”

张科长顿了顿,看了覃允鹤一眼,语气稍微缓和了点:“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比如换洗衣物、买日用品,可以跟我们的工作人员说,我们会尽量满足你的合理要求,也会定期跟你家人沟通,让他们放心。”

这话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覃允鹤心上。他想解释自己不会串供,从一九七八年进寨里煤矿运销科,到一九八六年当上运销经理,十几年里他从来没做过亏心事,没必要串供。可看着张科长严肃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配合调查,用事实证明自己的清白——此次彻查的,正是他自一九八六年升任经理至当时(对应后续财务报表年份一九九年)任职五年间的账目。

接下来的四十几天,成了一场漫长的煎熬。检察院的人把运销公司五年的账目都搬到了招待所的会议室,满满当当堆了一屋子。从一九八六年的原始凭证到一九九一年的财务报表,整整装了二十多个档案盒,每个档案盒上都贴着泛黄的标签,写着年份和内容,堆在墙角,快到天花板了——其中一个档案盒上还留着一九八六年洪水时的水渍,是当年覃允鹤冒着雨从仓库里抢出来的。

他们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开始查账,中午只休息一个小时,吃的是食堂送来的盒饭,米饭偶尔还夹着几粒沙子;下午一直查到六点多,有时候晚上还会加班,会议室的灯常常亮到深夜——那盏白炽灯是一九八五年招待所翻修时装的,灯光昏黄,还时不时闪烁两下。办案人员分成两组,一组负责核对供货合同和回款凭证,对着老旧的计算器录入数据,时不时要翻出原始单据确认;另一组负责整理火车大票和出入库单据,把一张张泛黄的票据按日期排序,用生锈的夹子夹好。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连喝水的时间都很少。

复印出来的火车大票堆了有一米多厚,摊在地上占了半个房间。每张票上都用红笔密密麻麻地写着批注,比如“核对合同号”“与财务账第89页对应”“需确认吨数是否相符”“联系客户核实收货情况”,有的票据上还贴了小纸条,写着“待确认”“已核实”。那些火车大票上印着发煤日期、到站和吨数,最早的一张是一九八六年冬天的,边缘已经脆得一碰就掉渣,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那是覃允鹤刚负责对接煤矿时,发的第一车煤的票据,他一直当宝贝似的存着。

覃允鹤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凳面是硬木板做的,上面没有任何软垫,硌得他屁股生疼,每隔一会儿就得挪一下身子——那把凳子是一九八三年招待所开业时买的,凳腿都有些松动,每次挪动都发出“吱呀”的响声。他不能离开会议室太远,只能在门口附近走动,随时等着办案人员提问。

他看着办案人员一页页翻、一笔笔核,眼神专注,不敢有丝毫懈怠。偶尔被问到某个业务的细节,比如“一九八九年三月给东风钢铁厂发的那批块煤,为什么单价比平时低5元”,他都能准确说出对应的合同编号——甚至能记得当时签合同的会议室是公司三楼的小会议室,窗户朝东,上午能晒到太阳,那天王总还带了一箱苹果过来,红彤彤的,大家边吃边谈,气氛很融洽——还有当时的市场行情,这也是此次查账中重点核对的业务细节之一。

“张科长,那时候块煤行情不好,全国的块煤价格都在跌,比一九八八年降了快十个点。”覃允鹤看着张科长,语气平静却坚定,“东风钢铁厂那边又收到了其他供应商的报价,比我们低3元,他们都快跟别人签合同了。他们是咱们的老客户,从一九八六年就开始合作,要是丢了这个客户,后续的损失更大,不仅是这一笔生意,还有后续的长期合作。”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当时跟总经理汇报过,还写了书面申请,把市场行情、客户情况都写清楚了,申请降价5元,保住这个客户。总经理看了之后,也同意了,签了字——那份申请现在还在蓝色标签的档案盒里,您可以找出来看看。”

覃允鹤一边说,一边指着堆在桌上的档案盒:“相关的汇报记录和合同都在那个标注‘一九八九年三月’的蓝色标签档案盒里,第36页,上面还有总经理的签字和日期,错不了。”

办案人员按照他说的,果然在蓝色标签的档案盒里找到了对应的记录,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但上面的字迹清晰,总经理的签字也很明显。时间久了,办案人员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严肃紧绷、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慢慢变得有些松动。有时候查完账,他们还会跟覃允鹤聊两句无关紧要的话,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有次快到中午时,负责核对一九八八年账目的小李——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脸上还带着几分青涩,胸前别着的工作证是一九八九年刚发的——看着手里的奖金发放表,笑着说:“覃经理,你们公司前几年效益挺好啊,看奖金记录不少,比我们这强多了。一九八八年你们还发了年终奖,每个人都有五千多吧?”——一九八八年的账目,也是此次彻查中需核实的重要年份之一,奖金发放情况是当时公司效益的直接体现。

覃允鹤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那年行情好,全国煤炭需求大,价格也高,公司赚了不少,老板高兴,就给大家多发了点奖金。不过这两年行情又不行了,需求降了,价格也跌了,去年年终奖才发了三千多——比一九八八年差远了。”他没多说什么,心里却在琢磨: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老婆有没有按时去医院检查身体——她从一九八七年就查出有高血压,得定期复查;儿子的期中考试成绩好不好——儿子上初三,是一九八一年生的,明年就要考高中了,学习压力大,他走之前还答应儿子,等他回来陪他去买新款的运动鞋。

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家人了,每次打电话,都只能在办案人员的监督下说几句“我没事,你们别担心”“照顾好自己”,就匆匆挂了电话。有一次,儿子在电话里哭着说“爸爸,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他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却只能强忍着说“快了,等爸爸忙完就回去”,挂了电话后,他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想起儿子一九八八年在他生日时送的手工贺卡,心里满是愧疚。

每天晚上,覃允鹤躺在招待所的硬板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忽明忽暗的吊灯,都难以入眠——那盏灯是一九八四年安装的,开关早就不太灵,有时候会自己闪两下,像在跟他作对。他回想起自己刚进公司的时候,一九八六年,与业务员跑市场,冬天冒着零下十几度的严寒去煤矿拉煤,耳朵冻得通红,手冻得握不住方向盘;夏天顶着四十度的高温去客户厂里送单据,衬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留下一圈圈汗渍——也就是从这一年起,他开启了运销经理的职业生涯,也成为此次查账的起始时间点。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签下大额合同的时候——那是一九八六年跟红星钢铁厂的第一笔合作,签了五千吨煤,虽然不太多,却是他跑了十几次才谈下来的。那天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觉,跟老婆聊了半宿,说“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他还想起自己提拔为运销公司经理后,一九八六年,跟团队一起攻克难关,有次为了赶运输,大家一起在火车站盯了三天三夜,终于按时把煤发运出去,客户特意送了面写着“诚信为本”的锦旗,挂在公司的荣誉墙上,至今还很鲜艳。

这些回忆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过,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定要坚持下去,等调查结束,还自己一个清白,也对得起家人和客户这么多年的信任。

好在李建国时常会过来跟他聊聊天,有时候带点家里腌的咸菜——是李建国老伴一九八九年秋天腌的,咸香可口,配馒头吃正好;有时候拿本旧书给他看,大多是历史类的,书页都卷了边,是一九八〇年出版的,一些内容,于当下形势格格不入,也不过是让他打发时间。老张师傅也总想着他,每次打饭时,都会多给他盛点肉,还会偷偷在他的饭盒里放一个煮鸡蛋,说:“覃经理,多吃点,补充点营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鸡蛋是我老家亲戚送来的,土鸡蛋,香着呢。”

这些温暖的瞬间,像黑暗里的光,一点点照亮他心里的阴霾,支撑着他熬过那些难熬的日子。

终于,在第四十五天的下午,张科长拿着一份调查报告,找到了覃允鹤。他的表情比之前温和了许多,没有了之前的严肃,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歉意。他把报告递过去,说:“覃允鹤,经过我们四十多天的彻查,确认你在经营运销公司期间,从一九八六年到一九九二年,所有账目清晰,收支合理,每笔款项都有对应的合同、凭证和签字,没有任何贪污、挪用公款的行为。你可以回去了。”——这份报告明确了彻查的完整时间范围,也为这场持续四十多天的调查画上了句号。

覃允鹤接过报告,手指有些颤抖,他快速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未发现违纪违法行为”几个黑色的大字时,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四十多天的煎熬,每天的等待和担忧,在这一刻都有了结果。他抬起头,看着张科长,声音哽咽着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还我清白。”

张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诚恳地说:“这是我们的职责,之前可能对你多有打扰,还请你谅解。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几天,跟家人团聚一下吧——你家人这阵子也很担心你。”

当天晚上,覃允鹤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帆布包里的笔记本、一九八七年的纪念钢笔,还有小宋给他的纸条,都整整齐齐地放着。他背着帆布包,走出了红旗招待所。夜色里,远处城市的灯火亮着,像无数颗星星,温暖而明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带着泥土的清香,没有了招待所里的压抑。

他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声音带着笑意:“老婆,我没事了,现在就回去,你跟儿子等着我。”电话那头,老婆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满是喜悦:“好,好,我们等你,给你留着饭——你爱吃的红烧肉,我炖了一下午。”

挂了电话,覃允鹤快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知道,这场始于对一九八六年至一九九一年账目核查、最终确认一九八六年至一九九二年清白的风波虽然结束了,但自己的人生还要继续。他会带着这份清白,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从现在开始,继续做那个行得正、坐得端的覃允鹤,也对得起所有信任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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