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计划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整整两天。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分不清白天黑夜。地上散落着空啤酒罐、烟头和外卖盒子,散发着一股食物腐败和烟草混合的酸馊气味。他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大部分时间只是瘫在沙发上,或者直接躺在地板上,盯着天花板上那块因为楼上漏水留下的、形状狰狞的污渍发呆。
兰兰决绝离去的背影,王东强鄙夷的眼神,杨淑婷冰冷的“法庭上见”,还有朵朵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这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旋转,最后都化为一片虚无的死寂。
他觉得自己像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皮囊,只剩下麻木和疲惫。未来?没有未来。他的人生已经烂透了,从里到外。
手机在角落里震动过几次,他懒得去看。可能是催缴房租的房东,也可能是看他笑话的所谓“朋友”。
直到第三天下午,一阵执着得近乎暴躁的敲门声把他从昏沉中惊醒。
“李计划!李计划!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是区域经理赵大海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火气。
李计划蠕动了一下,不想理会。
“李计划!你他妈死里面了?再不开门我找房东了!”赵大海开始用力踹门,老旧的防盗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李计划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刺眼的光线让他眯起了眼。赵大海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嫌弃地打量着屋里和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操……你他妈这是掉粪坑里了?”赵大海骂了一句,但语气里除了嫌弃,似乎并没有太多兴师问罪的意思。
李计划靠在门框上,有气无力:“赵经理……来看我笑话?”
“我看你个屁的笑话!”赵大海没好气地说,“‘璀璨国际’那个件,找到了!”
李计划混沌的脑子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那个收错件的傻逼,把包裹扔家里角落没拆,今天才看到,联系了公司。”赵大海语速很快,“东西没少,客户那边,公司出面赔了点钱,算是安抚住了。”
李计划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算你狗屎运!”赵大海瞪着他,“监察部那边,看在你平时表现还凑合,这次又算是操作失误,不是主观故意,决定给你个记过处分,主管职位……暂时保留察看。”
保留察看……
这四个字,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厚重的阴霾,照进了李计划一片荒芜的心里。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我告诉你李计划!”赵大海指着他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你小子给我打起精神来!再出这种篓子,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赶紧把你那堆破事处理干净!明天,给我滚回来上班!”
说完,赵大海像是多待一秒都嫌脏,转身快步走了。
李计划还僵在门口,直到赵大海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工作……保住了?
虽然只是个察看,虽然还有个记过像耻辱柱一样钉在那里,但至少,他没有被一棍子打死。他还有一份收入,还有一个……勉强能称之为“立足之地”的地方。
他慢慢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的虚脱感。他抬起手,看着自己肮脏的、指甲缝里满是污垢的手指,它们还在微微颤抖。
他活过来了。从那个自暴自弃、恨不得烂死在屋子里的泥潭里,被赵大海那通暴躁的吼叫,硬生生拽回了一点人形。
他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再次暗沉下来。
然后,他挣扎着爬起来,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夕阳的余晖带着最后的暖意,涌入这个污浊不堪的房间,照亮了满地的狼藉和他狼狈的身影。
他需要收拾。收拾这个屋子,也收拾他自己。
他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却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憔悴得像个流浪汉的男人,扯了扯嘴角。
他还不能倒。工作还在,朵朵……还是他的女儿。
他想起那天醉酒后打给杨淑婷的电话,想起她自始至终的沉默。想起咖啡馆里,她那双通红、充满恨意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
也许……也许事情还没有到完全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弱的火种,在他冰冷的心底闪烁了一下。
他拿起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犹豫了很久。屏幕上,杨淑婷那张在阳光下微笑的旧照片,在裂痕后显得支离破碎。
最终,他没有拨打那个号码,而是点开了短信界面。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片刻,然后,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淑婷,朵朵怎么样了?我……工作的事,有点转机。我们……能不能再谈谈?”
没有提离婚,没有提抚养权,只是最简单、最笨拙的,关于孩子和近况的询问。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不知道杨淑婷会不会回,会回什么。
但他知道,他必须试着,从这片烂泥里,爬起来。哪怕只是为了,还能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远远地看着他的女儿。
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
李计划握着手机,站在渐渐被暮色笼罩的窗前,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回应,也等待着,他自己都看不清的,渺茫的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