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昭阳试图用佛经道理开解外婆时,老人用最朴实的农谚点破了修行真谛,让她明白最高深的智慧本就蕴藏在最平凡的生活里。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门前的丝瓜藤上,昭阳提着一篮刚摘的青菜,轻车熟路地推开外婆家的木门。院子里,八十岁的外婆正佝偻着身子,给墙角那几盆朝天椒浇水。老人动作缓慢却稳当,每一瓢水都精准地浇在根部,不多不少。
外婆!昭阳唤了一声,快步上前接过水瓢。
老人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慈祥的笑:阳阳来啦。正好,帮我把这些辣椒摘了,中午给你炒个辣椒鸡蛋。
昭阳扶着外婆在院里的竹椅上坐下,自己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阳光透过葡萄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祖孙二人身上。她一边摘着辣椒,一边兴致勃勃地跟外婆分享这段时间在寺院的见闻。
清心师姐说,修行就是要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昭阳努力用最浅白的话解释,就是说,做事时不要总想着结果,专注在当下就好。
外婆慢悠悠地摇着蒲扇,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不就跟种地一个理嘛。你太爷爷常说:人哄地皮,地哄肚皮
昭阳的手停在半空,辣椒的辛辣味直冲鼻腔。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这八个字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某扇一直紧闭的门。
你看啊,外婆指着院里的菜畦,你要是不好好翻地,不好好施肥,光想着秋天收成好,那可能吗?地最实在了,你糊弄它,它就糊弄你。
昭阳想起在菜园除草时明净师姐的话,想起自己曾经在职场上的急功近利。确实,她总是太在意结果——项目的成败、领导的评价、职位的晋升,却很少真正专注于事情本身。
外婆,那要是尽力了,收成还是不好呢?她忍不住追问。
外婆笑了,露出仅剩的几颗牙:傻孩子,庄稼人谁没遇到过天灾?刮大风、下雹子、闹虫灾,这都是常有事。但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这片地,就问心无愧了。
这话让昭阳想起因上努力,果上随缘的佛理。原来外婆用最朴素的方式,早就参透了这个道理。
午饭后,昭阳帮外婆收拾碗筷。老人从灶台边的陶罐里舀出一勺米糠,拌上清水,颤巍巍地端到院角喂鸡。三只母鸡欢快地围过来啄食,外婆就站在旁边看着,眼神温柔。
外婆,您每天做这些琐事,不会觉得烦吗?昭阳忍不住问。
外婆转过头,有些不解,鸡饿了要喂,菜干了要浇,这都是本分事,有什么好烦的?
本分事——昭阳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在寺院里,清心师姐常说担水砍柴,无非妙道。原来修行不在远方,就在这日常的点点滴滴中。
傍晚时分,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外婆不慌不忙地指挥昭阳收衣服、盖酱缸,又把院里的怕淋的东西都搬进屋里。刚收拾停当,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祖孙俩坐在屋檐下看雨。雨帘如织,院里的青石板很快积起一汪汪水洼。
这雨下得好,外婆满意地说,地早就渴了。
您怎么知道地渴了?昭阳好奇地问。
看土的颜色,摸土的湿度,还有庄稼叶子的精神头。外婆伸出粗糙的手掌,种地种久了,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昭阳忽然明白,这就是啊——全身心地感知当下,与万物联结。她在寺院里苦苦追寻的境界,外婆用一生的劳作早已抵达。
雨渐渐小了,天边出现一道彩虹。外婆站起身:走,陪我去菜地转转。
雨后的菜园格外清新。白菜喝饱了水,叶子挺得笔直;韭菜挂着水珠,绿得发亮;西红柿的红色在雨水的洗涤下更加鲜艳。
外婆蹲下身,轻轻拨开一片白菜叶:你看,这菜叶上有虫眼,说明没打农药,吃得放心。
昭阳忽然想起《菜根谭》里的句子: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她一直以为这是在说饮食,此刻才明白,这也是在说生活——最本真的滋味,就藏在这些看似平淡的日常里。
外婆,您这辈子最高兴的是什么时候?昭阳搀着外婆在田埂上慢慢走着。
老人想了想,笑了:每天都是好日子。年轻时觉得要干出什么大事才叫成功,现在明白了,把每一天过踏实了,就是成功。
夕阳西下,祖孙俩的身影在田埂上拉得很长。昭阳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这是她在寺院用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读经的心得。
外婆,我念段经文给您听好不好?
念吧,我听着呢。
昭阳选了一段《金刚经》念起来。外婆安静地听着,手里的活计不停,正在把几根掉落的豆角捡起来。
等她念完,外婆点点头:说得在理。不过啊,经是死的,地是活的。道理说得再好,不下地干活,终究是空的。
这话像一道闪电,照亮了昭阳心中某个朦胧的角落。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寺院里读再多经书,都不如在外婆的菜地里干一天活来得踏实。
回寺院的路上,昭阳走得很慢。山风清凉,带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她想起外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想起老人说地最实在时的神情,想起那些简单却深刻的农谚。
最高深的智慧,果然就蕴藏在最朴实的生活里。
她摸了摸包里那个笔记本,忽然很想把今天的感悟都记下来。不是记录抱怨与焦虑,而是记录这些平凡日子里的闪光时刻,记录内心的点滴变化。这个念头让她感到莫名的期待,仿佛即将开启一扇通往更深邃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