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的星空下,昭阳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却也体会到与万物联结的踏实。她终于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对抗,而是学会与万物共处,顺势而为。
夜深了,昭阳却毫无睡意。白日的喧嚣已然散尽,母亲带来的那位重要客人——一位据说在京城颇有名气的心理医生,以及他们之间那场不甚愉快的对话,像一缕缕蛛网,粘在心头,挥之不去。那位医生审视的目光,那些关于社会适应不良回避型人格的潜在判断,以及母亲眼中难以掩饰的忧虑,都让她感到一种熟悉的窒息。
她披衣起身,轻轻推开房门,走入初冬的庭院。
寒气瞬间包裹了她,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她抬头,竟怔在了原地。
今夜无月,天幕是纯净的墨黑,而星辰,是前所未见的繁密与璀璨。仿佛有一位神只,打翻了装满钻石的匣子,将那永恒而冰冷的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片山野之上。银河像一条朦胧发光的巨川,横贯天际,无声流淌。
她被这壮阔的景象攫住了心神,不自觉地走到院中那片空旷的石板上,仰面躺了下来。石板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物渗入肌肤,她却浑然未觉。
一颗流星,拖着极淡的光尾,倏忽即逝。
在这样的星空下,白日里那些困扰——他人的评价、亲人的期许、未来的不确定,忽然变得无比渺小,渺小得近乎可笑。她想起那位心理医生侃侃而谈时,窗外似乎也有这样一颗流星划过,可惜当时室内灯火通明,无人得见。
“宇宙之浩瀚,时空之无限……”她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少年时读过的句子,当时只觉得是枯燥的科学描述,此刻,却成了切身的体悟。她,昭阳,连同她的烦恼、她的喜悦、她的存在,在这无垠的星空下,不过是刹那间的一粒微尘。
这种认知,并未带来虚无与恐慌。相反,一种奇异的解脱感,像温润的泉水,从心底深处漫溢开来。
既然本是微尘,那些紧紧捆绑她的“我执”——我的事业、我的婚姻、我的成败、我的形象——又有多少真实不虚的重量呢?她一直努力想要构建一个坚固的“自我”,与外界对抗,与环境抗争,结果却只是在内心筑起高墙,困住了自己,遍体鳞伤。
夜风掠过院角那棵老银杏光秃的枝桠,发出细微的呜咽。她听着这风声,感受着身下大地稳固的支撑,望着天上恒久闪耀的星群。
她不再是与这一切对立的“我”,而是它们的一部分。她是吹过的风,是承托的土地,是那亿万年外投来一丝微光的星。一种深沉的归属感与联结感,取代了孤独的渺小感。
原来,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竖起所有的刺,去对抗整个世界;而是收起锋芒,柔软下来,去感知,去接纳,去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像水,利万物而不争,却蕴含着穿石的力量。
她想起在菜园里学到的——不与杂草为敌,方能收获菜蔬。
她想起面对表姨时体会到的——不与虚荣攀比,方能心似古井。
她想起拒绝高薪邀约时的坦然——不与潮流争先,方能守住本心。
这一切的体悟,在此刻的星空下,串联成一条清晰的脉络:顺势而为。不是消极的随波逐流,而是深刻地理解了“势”之所在,然后调整自己的姿态,与之和谐共舞。
对抗,消耗的是自身的能量;共处,汲取的却是天地的力量。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白雾在清冷的空气中氤氲散开,仿佛将白日里积攒的浊闷一并吐纳而出。心境变得无比澄澈、开阔。
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她没有回头,知道是清心师姐。
清心师姐在她身旁静立片刻,也仰头望向星空,然后轻声问:“找到答案了?”
昭阳依旧望着星空,嘴角浮现出宁静的笑意:“师姐,你看这些星星,它们从不问自己为何闪烁,也不问光芒能否被看见,只是循着自己的轨迹,安然存在。”
清心师姐的声音带着赞许:“此心若能与宇宙共鸣,世间还有何事能扰其安宁?”
昭阳没有直接回答,但她的心在沉默中给出了肯定的回应。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仿佛终于为漂泊的灵魂找到了锚点。
当东方天际泛起第一抹微弱的蟹壳青时,星辰的光芒渐渐淡去。昭阳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冷的四肢,内心却充满了温暖的笃定。
她回到禅房,窗纸上已经透进朦胧的晨光。就在她准备开始每日的晨扫时,院门外传来了一个略显苍老而敦厚的声音:
“昭阳师傅在吗?我是村里的老村长,有点事情,想请你帮个忙……”